谢谨宣向谢晋烨点点头:“辛苦了。”
膝上的人感觉到了两人的谈话,悠悠转醒,一双惑世瞳眸半清醒地看向谢谨宣,好久才意识过来,连忙从他膝上爬起,满含歉意地望着他:“我竟然睡着了,公子还好吧?”
谢谨宣这才收回早已酸麻的双腿,向她淡淡一笑:“无碍的。昨夜正与你说话,你就睡着了,看来实在是困了。是我们兄弟叨扰你了。”妙璇连忙摇头:“只是尽己之力帮助二位罢了,怎么会是打扰呢。”
“咳咳。我要不要回避?”谢晋烨站在门口不知所从。院子里传来的一个老妇的声音帮他解了这场尴尬。妙璇的姑姑听到这边的动静,跑过来看到两个大男人和侄女在一间屋子里,吓了一跳:“你们!你们是谁!怎么会在我家里!”
妙璇听到声音,立刻站起来跑了出去:“这二位是昨夜来投宿的,我怕打搅姑姑睡觉,所以没有叫起你。有位公子受伤了,姑姑让他在这里好好养伤吧。”
谢晋烨见到此情此景,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袖中拿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递到妇人面前:“多有打扰,这一点银子就当是表达我们的谢意,还望你们能够允许我二哥在此处养伤。”
妇人本是十分不情愿,看到这包银子,目测里面充足的份量,立刻缓和了脸色:“好好,我们这儿冬日里也没什么生意,二位在此可以安心养伤,有什么需要找妙璇就是。”
看来果然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算不得是问题。
后来谢家兄弟便安安心心在花坊住下,这里地方宽敞,无人打扰,还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殷勤款待,要是我也愿意多住些时日。
随着谢谨宣肩头的伤渐渐好起来,他和妙璇也越来越如影随形。谢晋烨有时候会乔装一番外出确定安全问题,主要也是不想在他二人卿卿我我的时候在旁边干看着。
我心里却暗喜不已,现在谢谨宣是一个人,我们两个倒可以在他面前卿卿我我。不过谢晋烨气度那么大,肯定想不到我心里的这些小算盘。
谢晋烨提起妙璇时,眼中总会或多或少地露出赞许之情。听他说,妙璇不仅聪慧温婉,颇有教养,心灵手巧,还对琴谱颇有研究。虽然我很不解为何一个花坊中的花女会有如此能耐,但是总不能因为她的身份歧视她吧。
谢家的人话都不多,他们兄弟两个在一起也不会多说几句话。在当时承受着家恨的压力下,这样一位女子确实为他们两个带来了不少安慰。所以在谢晋烨看来,在潜州多亏了妙璇,他们两个才至于那么尴尬。
住了三日,谢谨宣的伤已无大碍了,谢家兄弟便要商议启程返回禹阳。临行前,妙璇将珍藏的一把古琴送给谢晋烨,还硬拉着他去做了一块红脂,就是谢晋烨后来送给我的那块。但是却什么都没有送给谢谨宣。
“她说,要我将来遇到了我喜欢的人,就把她带过去,亲手为她点上红脂。我原本做不出这样的事,无奈不好拗过她,只好做了一块。”谢晋烨眼睛发亮地看着我,我想起那夜在那个四周点起夜明珠的房间中,他的指尖轻触过我的唇瓣,便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过了半晌,我发现他没有再讲下去,又抬起头问他:“后来呢?”
“后来,回到禹阳,时不时会与妙璇通信。再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可是照他的说法,妙璇应该是对谢谨宣很记挂的,为何他们走得时候,她什么都没有送给他呢?
“我二哥生性凉薄,其实后来,比起我,他与妙璇只是寥寥通过几次信。”
我想起谢谨宣提到乔胭时的那副淡漠,心想这谢二公子可真是生性凉薄,仅此就罢了,偏偏喜欢处处留情。
想必这便是富家公子哥的做派,我是搞不懂了。还是我的谢晋烨比较好,虽然比起妙璇来我似乎什么都不会,可是他还是不嫌弃地将我收入房中。
我看向谢晋烨的眼神越来越崇拜,直至他感受到我眼中的热切,居然往后退了半步:“你怎么了?”
我诡异地笑了笑:“我对你而言,有多重要呢?”
谢晋烨凝视了我一会儿,从地上捡起一根草,盯着它说道:“你就好比是这根草。”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他是说我在他心里只是一根草?
还好我没反应过来,不然就误会他了。他继续说:“本是毫无重量的小小一颗,不知何时,竟已经开垦了我心中的所有荒芜,现在这里,是一片目不可及的草原。”他指着他的心脏的位置,而我的心,也要随之融化了。
我开心地扑到谢晋烨怀里,不管不顾周围是不是有人看,我只知道,此刻我拥有他,是我最幸福的事。
很久很久以前,我几乎被所有人捧为掌上明珠,只是因为我的容貌和才情。可是与他相遇的这一世,我总是习惯撑醒来的时刻为又一世,我孤身而来,身上不带有任何的光环。我没有倾国倾城的美貌,没有信手拈来的诗藻,可是他在这种情况下却爱上了我。此时此刻,我什么都不求,只是为了这份爱情而感动,愿意什么都不想,只在他怀中便已足够。
听他讲完了谢谨宣少年时代留情的种种,我不禁为乔胭惋惜。她后来之所以会留在潜州,只是抱着一个小小的希望,希望再见到谢谨宣一眼。一晃五年,她终于执着寻来,与重逢相比,这五年的种种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可是昨天在逝川院发生的似乎己经说明了一切。她这么执着到底是对是错,我不知道。十五岁时遇到的那个人,在她的生命中到底占据了多重要的地位?
我的十五岁遇到的人,后来怎么样了呢?
后来的记忆我一直未能想起,一晃五六年都过去了,也许那都不重要了。我现在已经知道害我的人是谁了,接下来就是等待时机调查真相,将那个人绳之于法。
一场战争将近,到处人心惶惶,此时再央顾明鸢帮我恢复记忆似乎有些不懂事,所以我已打定主意,先随谢晋烨到程州,等这场仗过去,再回来寻找真相。
话虽然说得冠冕堂皇,却掩盖了我的真实想法。我想我是逃避真相的,这段时间的安逸让我变得软弱,只想沉浸在谢晋烨的温柔里,不愿去想什么陈年旧事宫廷秘史。但是我错了,没有什么能抵抗命运的安排。
在最痛苦的时候,我曾这样想过,如果当初我没有答应随谢晋烨一同去程州,是不是后来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次日,谢府上下已经打点妥当,除了十几个老家奴守在禹阳,谢府上至老夫人,下至愚生,全都装车向程州出发。临行前,我与乔胭书信一封,请她先随我们一起走。她却拒绝了,说要去投奔什么亲戚,也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我觉得也好,毕竟五年的执念,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在谢府与谢谨宣日夜相对,恐怕她也不会好受。我又书信一封告诉她彼此珍重,将来有缘再聚。
毕竟是逃命,不讲究多大的排场,暂时安排我和顾明鸢同乘一辆马车。
途径晟街走出禹阳的时候,街上的行人纷纷露出疑惑的表情,他们中的大部分也许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出五日,叛军的铁蹄便会踏入这座城池。
叛军在卢安成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抵抗。攻下卢安成,再拿下阳城,禹阳城便唾手可得。
一切仿佛都在贺兰殷岳的预料之中。殷曜以为有他坐镇边疆便可高枕无忧,可是他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个错误,是贺兰殷岳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的。他可以为那个人心甘情愿地驻守边疆,却绝对容忍不了她的辞世。
殷恒皇朝北起黄水,南抵江水,拥地二十万里。自元年宫变,军队损失严重,新皇登基便为安抚苍生命大批军队卸甲归田,国无内患,外又有猛将把持边界,着实没什么可担忧的。皇帝也的确器重贺兰军,贺兰军与朝中干系错综复杂,按理说绝不会发生什么失误。只除了这一次。
破旧而沾满血污的红旗在空中飘摇,军士们攻了一夜都未能将城门攻开,终于退兵三里烧火做饭。
贺兰殷岳坐在旗下,用力咬了一口馕饼,远望卢安城,连月征战的眉峰更加坚毅,蕴含着势不可挡的锐利。隐隐有血迹沾上他的脸颊,顺着硬朗的线条晕开。一双本应含着金汤匙的红唇此刻正在虎咽干硬的馕饼。
章益四处分发了一叠馕饼,回到旗下,同主将一起望向卢安城的方向,拿着一块嚼了起来。本以为跟着大军就能得到金银财宝,可是主将的心越坚定地朝向禹阳。他不懂那里到底有什么好的,真的比沿路的这些城还要有钱?不过既然它是一国之都,想必一定是相当富硕的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