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以罗这一惊非同小可,忍不住大声唤道,"端木赞!"
手指一松,砂罐砰然落地。甘以罗转身冲出山洞,纵声大呼,"端木赞..."
山谷回音,"端木赞...木赞...赞...赞..."而空山寂寂,又哪里有端木赞的影子?
一瞬间,甘以罗只觉喉间堵塞,一颗心,在胸腔内狂猛的跳动。
"赞!"扬声再唤,珠泪滚滚而落。第一次,这样亲昵的唤出他的名字,而,他竟然不能听到。
躲在这山洞四日,一直没有人搜来,难道...只是离去这两个时辰,他就遭了毒手?
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甘以罗狠狠咬唇,拔步向山谷奔去。既然知道邬合与绿珠的住处,势必,也能寻到端木赞的踪迹,他就算是死了,她也要将他的尸身找回来。
甘以罗心中发狠,发足狂奔,刚刚奔出丈余,却听身后一个沉厚的声音唤道,"以罗!"
甘以罗一怔,脚步顿时凝住,慢慢转身,难以置信的望着洞口草丛中,慢慢站起的男子。
"端木赞!"咬牙低喝,甘以罗大步奔回,一手将他衣领抓住,怒道,"你敢戏弄本宫!"自己一夜奔波,心痛焦急,到头来,竟然遭他戏弄?
端木赞喉间一窒,不觉一手抚胸,连声呛咳,一时间,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甘以罗见他脸色苍白,不由心中一软,手指不自觉松开。狠狠向他瞪去一眼,只见他身子摇摇欲坠,轻叹一声,肩头移上,承住他身子的重量,慢慢扶回洞里,低声怨道,"你自个儿身上有伤,还这样胡闹!"扶着他仍然在干草上坐下。
端木赞见她情急,咳了一声,说道,"我原想在洞外等你,哪知道睡了过去,直到听你唤我才醒来,实在不是存心戏弄。"笨拙的解释,语气极为诚恳。
甘以罗心中一动,暗道,"必定是他挂念我,才出洞等候,我却胡乱猜疑。"想到这里,满腔的气恼顿时无影无踪,轻声道,"从这里出山,有不近的一段路,一来一回,哪有那么快?"
从身上解下包裹,说道,"饿了这几天,快些吃罢!"正要解开,却一眼瞧见倒在地上的砂罐,不由大叫一声,急忙冲过去抢起,外边层层包裹的布帛却已经被汤水浸透。
甘以罗连连顿足,说道,"可惜!可惜!"将布帛解开来一瞧,幸好洞中泥土松软,砂罐又层层包裹,虽然洒出许多,却仍然剩下大半罐汤水。
甘以罗轻轻松了口气,吁道,"幸亏没有打破!"抬起头,又狠狠向端木赞一瞪。
端木赞摸了摸后脑,讪讪笑道,"是什么好东西,宝贝成这个样子?"
到了此时,甘以罗心知怪他也没用,叹了口气,说道,"幸好还剩一些,你先用饭罢!"将砂罐搁在一旁,去解包食物的包裹。
端木赞眸光闪动,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带入怀中,低声道,"方才,你在洞外唤我什么?"
"什么?"甘以罗轻挣,却觉他双臂使力,紧揽住不放。
她生怕扯到他的伤口,只得任由他抱着,说道,"自然是唤你'端木赞';,难不成,还有旁的称呼?"
"没有?"端木赞挑眉。
甘以罗眸光微闪,咬唇道,"快些用饭罢!"一手撑地,要脱出他的怀抱。刚才她情急之下呼唤,此时被他问到,反而喊不出口,只得借食物闪避。
端木赞哪肯依她?手臂越发环紧不放,说道,"我明明听到你唤我什么...不是三个字!"灼亮眸光,向她闪闪逼视。
"赞"这样亲昵的称呼,往日,他就连做梦都不曾有过,今日,竟然从她口中吐出,岂能不逼她再唤一次?
"不是三个字?"甘以罗扬眉,抬起头,与他鹰眸对视片刻,嗤的一笑,说道,"是了,王上,用膳罢!"右手回掠,五指在他肋下轻轻一拂,趁他手臂一软,忙脱出身来。
端木赞怀中一空,轻哼一声,身子一斜,慢慢滑倒,浓眉微皱,露出一抹痛楚。
甘以罗大吃一惊,忙扑前一把将他扶住,急道,"赞,是不是伤到你?"暗想他身子虚弱,竟然禁不起自己一拂,心中大为懊悔。
端木赞轻声呻吟,任由她扶着手臂,慢慢撑起身子。
身子将起未起之际,端木赞突然反手回带,向下横拖。此时甘以罗身子前俯,本来就重心不稳,被他一手带倒,一头向他怀中扑去。
甘以罗一惊,深恐撞到他的伤口,忙伸手在他腰间一撑,向他身旁摔落。
背脊刚刚着地,端木赞身子一倾,已将她牢牢压在身下,咬牙道,"不过一个称呼,也这么小气,瞧你逃到哪里去?"
甘以罗此时才知道中了他的苦肉计,也咬牙狠道,"才有了些精神,就来逞强,赶明儿再受伤,瞧我还理你!"
"那倒不怕!"端木赞低笑,慢慢俯身,在她耳畔轻声道,"以罗,孤王知道你舍不得!"
往前几日,他从来不敢想,他和她还会有今日。此时八年来的心愿成真,满心皆是喜悦,只觉这灰土满布的山洞,在他眼里,竟然强过奢华无比的王宫。
甘以罗抬起头,向他凝视片刻,只觉满心的无奈,低声道,"一定是本宫哪一世欠了你!"一手扶着他臂膀,身子扬起,轻轻在他唇上一吻,说道,"你若喜欢,我往后那样唤你就是,只是饭食冷了,却不好吃!"
端木赞大喜,揽着她亲回,笑道,"公主说话,一言九鼎,不许赖皮。"身子侧过,放她起身。
甘以罗淡道,"公主这个称呼,没有也罢!"径直去打开包裹,将碗揭开,又取出面饼,摆在他面前。
端木赞瞧见,笑道,"你找的什么样的人家,竟然有这么好的吃食?"取过面饼,大大咬了一口,垂眸向那耗牛肉一瞧,抬起头,向甘以罗笑望。
甘以罗挑眉,说道,"难不成这肉不是用来吃的,竟然是用来瞧的么?"
端木赞笑道,"往日你见我们北戎人用手抓肉来吃,总是嫌脏,我好不容易学会用筷子,你又要我改回去不成?"
甘以罗微怔,原来,她只顾多取食物,却忘了拿筷子。此时被端木赞取笑,不由也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跟着将脸一板,说道,"就是瞧着不吃,也不许用手来抓!"起身奔出洞外,挥剑砍两根树枝回来,削的光滑,给他当筷子用。
端木赞夹块肉丢进嘴里,一嚼之下,浓香满口,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可惜有肉无酒,总是无趣。"
他生性好酒,这几天躲在山洞里,只以青果充饥,倒也无可奈何,此时有肉进嘴,又不禁馋起酒来。
甘以罗白他一眼,自个儿取过块面饼,慢慢撕开来吃,说道,"今日倒也凑巧,你可知道,这些食物,从何处取来?"
"何处?"端木赞回问,念头稍转,脸色微变,说道,"难不成,竟然是邬合的宅子里?"
这平湛洲,甘以罗从来没有来过,也不认识什么人,若说有旧识,那就只有绿珠。
而...这样的饮食,除了极少的富户,就只有族长才有。那日绿珠既然与邬合合谋,显然两人是一道儿的。
想到这里,端木赞心中一紧,柔声道,"以罗,我伤口已经愈合,有这些吃食,也尽可以支撑几日,你不必再去冒险。"
心中暗暗惊怕。若是她今夜遇险,自己躲在这山谷中,竟然不知道,等到天明才知觉,重伤之下,又要如何救她?
"嗯!"甘以罗轻应,神思,却有些不属。耳畔,仿佛有一个声音响起,"公主,快走!"
"公主,你先不要动,我去将人引开!"
这两句话,前者是大声呼喝,后一句,却是低声耳语,语气虽异,声音却似曾相识。
此人是谁,他为什么救她?他的声音...微哑,沉厚,说不出的熟悉。两声"公主",唤的如此自然,难道...竟然是南绍将士旧部,有人逃脱?
一念及此,甘以罗的心,怦然而动。微微咬唇,抬头望向端木赞,说道,"赞,这些年,我没有问过,当年,我...我属下那几位将军,你将他们关在何处?"
端木赞手中木筷一停,垂首默思片刻,仍然答道,"最先几年,囚在苍原洲一处地牢中。无缺出世后,便将他们移往千泽洲行宫大牢。"
抬起头,鹰眸小心向她瞧去一眼,低声道,"以罗,孤王以为...你...不再是南绍公主。"
自从南绍赣岭将她救下,仿佛,她再没有提过南绍朝廷,南绍的臣民。他以为,她已经完全将家国之仇抛下,哪知,今日这个时候,她竟然会突然问起。
他心中的忐忑,甘以罗却浑然不觉,紧接着问道,"众将军中,可有人逃脱?"
端木赞想着她接下来必定会为南绍将士求情,哪知却问出这样一句话来,怔了片刻,奇道,"并没有人逃脱,以罗,你何出此言?"
甘以罗纤眉微拢,默思片刻,说道,"自从进了平湛洲,我得一个人两次相助,他的声音,分明听着耳熟,却不知道是谁?"
当即,将端木赞中箭那日,与今夜的事细细讲了一回,摇头道,"若说不是南绍将军有人逃脱,谁会不顾性命救我?何况,他是唤我公主!"思索间,脑中闪出一个人影,却又微微摇头,低声道,"不会,他怎么会活着?"
那日,那人现身时,端木赞已经昏了过去,他记得的最后一幕,就是绿珠挥向甘以罗的长刀。
此时听甘以罗说起,心中也是大奇,浓眉皱拢,低声道,"如此说来,倒果真像是南绍将军所为,可是若有人逃脱,断断无人胆敢瞒我,难道..."浓眉淡挑,说道,"或者,是兵士之中,有人逃脱?"
甘以罗摇头道,"那人身手不凡,南绍兵士间若有这样的高手,我岂会不知?"手指在额角轻揉,叹了口气,说道,"这几日我思索良久,总想不出个人来,不想也罢!"
挥去心中的疑虑,向端木赞望去一眼,见他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吃去四块面饼,大半碗耗牛肉,不由笑道,"你胃口倒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