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木见他又急又累之下,一双眼睛已布满血丝,轻叹一声,劝道,"王上,闹这一宿,你歇会儿罢!"
"嗯!"端木赞点头,勉强按捺下满心的焦灼,回椅中坐下。
哪知还没有坐稳,寝宫的门骤然被人撞开,何太医脸色惨白,疾奔而出,扑前跪倒,颤声道,"王上,娘娘难产,这...这..."
端木赞一惊跃起,大手一伸,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提起,吼道,"你说什么?"
何太医身子一颤,勉强定神,颤声道,"王上,娘娘难产,微臣想问,王上,是...保大,还是...还是保小?"
"什么保大保小?"端木赞怒吼,浓眉陡立,鹰眸怒睁,咬牙喝道,"她母子有一人损伤,孤王要你全家抵命!"一臂疾推,大喝道,"滚,还不快想办法,孤王要你做什么?"
心,狠狠的疼。
保大保小?虽然说,那孩子他一眼都没有见过,可是,他是含着怎样的期待?
如今,那该死的太医,竟敢让他取舍?
何太医被他一掌疾推,后脊撞上墙壁,又滚落在地。见他发怒,再不敢问,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向寝宫奔回,口中连喊,"快!快!催生药,快些再熬一碗来!"
门外,狂风怒吼,将何太医的吼声掩去。
寝宫内室,甘以罗嘶哑的喊声,渐渐变的微弱。端木赞以额抵墙,狠狠咬牙,一拳砸在墙上,却无法可施。
奇木向他凝视片刻,轻声劝道,"王上,此事,你定要拿个主意,若是硬保...万一...万一..."
"万一什么?"端木赞大吼,霍然转身,一爪抓上奇木肩头,大声吼道,"没有万一!孤王不许有万一!你听到没有?不许说万一!"
连声的怒吼,终于在奇木静静的注视下停住,端木赞重重喘息,怔怔立了片刻,转身大步向寝宫冲去。
"王上!"寝宫外室,何太医急急站起身来,说道,"王上,产房不详,王上慎入啊!"
"滚开!"端木赞怒喝,一掌将他推开,冲入雕花小门。
宽大的床上,甘以罗汗水伴着泪水交流,挣扎下,早已声嘶力竭,身子随着一波一波的剧痛,不自觉的抽搐。
端木赞扑奔上前,一把将床边娩婆推开,将那濡湿凌乱的头拥入怀里,颤声唤道,"以罗!"
心底,撕扯出强烈的痛楚,端木赞沉厚的声音,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低声道,"以罗...是孤王的错...是孤王的错..."
是,他错了!
如果,当初容她服下那滑胎药,她就不必受此刻的折磨。这半年,她也不必被自己囚禁,也不会...这样恨他罢?
如今...怀中人儿了无生气的面容,令他的心,针扎般的疼痛。
"啊!"又一波痛楚袭来,甘以罗嘶声大喊。
她要死了!
她清楚的知道!方才,她在意识迷蒙中,曾听到娩婆和何太医的对话。
"怕是不行了,你去问问王上,是保大,还是保小罢。"
保大保小?
甘以罗惨白的唇角,掠过一抹嘲讽的笑意。
保大保小?
她肚子里,可是北戎国的王嗣,他北戎王端木赞的第一个孩子!他是那样在乎他,为了他,杀了许多人,两个大臣贬官流放,自己也被囚禁半年之久,他们不知道吗?还在问这样愚蠢的问题。
"以罗!"耳畔,传来那个男子的痛呼。
是他?
是了,是他!
北戎王端木赞!
那个毁掉自己一生的男子!
他的声音似乎带着些歉疚,带着些痛楚?
是吧?
因为他有了他的选择,终究在她为他的孩子送掉性命之前,他感觉到了歉疚。
是吗?
恨意,漫天席卷,辅天盖地而来。
甘以罗张眸,茫然上望,艰难移动眼眸,去寻找那个她连死,都在恨着的男子。
"以罗!"端木赞低唤。眼前,那苍白的下唇,有她自己咬出的伤痕,仍在滴滴的渗出血来。
"以罗...以罗..."喃喃的唤着她的名字,抬手拭去她唇上的血迹。
从未想过,会有今日。
虽然,他强要了她,但,他是想要留她一世在身边,好好疼惜,好好呵护。再有几个他们共同的孩子,在他们的周围,嬉戏打闹。
可是,如今...
又来了!
痛楚,又一次席卷而来。
"啊!"甘以罗嘶声长喊,汗水,直淌而落。
眼前,明暗交替,竟然令她感觉到生命的剥离。唇上,有物轻触,她无法去想,本能的将头一低,狠狠咬上,将那声声示弱的嘶喊,压入舌底。
"王上!"
"王上!"
...
惊呼声顿起,几人同时抢上,望着瞬间淌落的鲜血,手忙脚乱的,要将那紧咬的牙齿掰开。
"不许动!"端木赞大吼,凌利的眸光,扫向扑来的众人,咬牙道,"她若有事,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是..."慌乱的手脚齐齐停住,全部转向床尾。
"娘娘,再使点劲,头出来了,求你再使点劲吧!"
"娘娘,你撑着点!"
"娘娘,使劲!"
...
"一个都别想活!"耳边炸开的怒吼,满满落入耳中。
呵呵,他果然在乎这个孩子!
甘以罗漫想,已不愿再与身体的剧痛做任何的挣扎。
他可以为一个未成形的胎儿处死八名奴仆,自然可以为一个未诞生的孩子杀死所有人。
而气力,早已耗尽。甘以罗微微摇头,她救不了他们,她救不了任何人了...
"唔..."痛楚再次袭来,她狠狠的咬着口中那咸腥的东西。手臂挥出,碰上一物,即刻死死掐上,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再不放松。
手指被她咬在口中,手臂又被她抓上。指骨的剧痛中,他清楚的感觉到,她平日还算有力的手指,已经疲软无力,却仍然不肯就此放松。
"以罗!"指骨欲断,端木赞只能咬牙强忍,微颤的声音,带着一丝犹疑,一丝绝望。
"王...王上..."娩婆颤抖的声音响起,"怕...怕是不行了,娘娘...娘娘没了气力,这...这..."
"不许说!"端木赞大吼,环臂将床上人儿抱紧,颤抖的声音,却出奇的,渐渐变的平稳。
"保大人!"端木赞咬牙低吼,"听着,若是不行,保大人!"垂下头,俯首去吻怀中汗湿的额头,轻声道,"以罗,有你就好,我们...我们还会有孩子!"心中酸痛,再也难忍,泪水夺眶而出。
孩子,是他多久以来的期待,而如今,他终究不得不放弃。
"保大人!"甘以罗身子微震。
他说什么?
保大人?
他要的,竟然是她?
在最后关头,他宁肯放弃自己的孩子,只为了她?
不!不是!
她听错了!
怎么会?
他怎么会在孩子和她之间,选择她?
甘以罗挣扎张眸,奋力抬头,望向身边的男子。
听错了吗?他说保大人,而不是孩子?
一声响亮的儿啼,冲破浓浓的夜色,在北戎王宫上空回响。
在端木赞的眼泪,滴落在甘以罗脸上那一瞬,那个令她挣扎了一日一夜的婴儿,终于呱呱堕地。
"王上,是位小王子!"娩婆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喜悦。
孩子清洗干净,明黄色绣麒麟的襁褓包好,送到端木赞面前。
"王上,好结实漂亮的孩子!"最重要的是,母子平安!
娩婆和太医们不敢想,若南贵妃与王子有一人不保,他们又会落入何种境地?
"嗯!"端木赞的眸光从床上的女子身上移开,回头望向娩婆怀中的婴儿。
初生的婴儿,红嘟嘟皱巴巴的,实在瞧不出漂亮在何处。但,那稚嫩的小脸,引出他心中,一丝柔软的牵系。
端木赞慢慢直起身子,手掌伸出,又缩了回来,平日凌厉的眸光,此时,却是浓浓的爱怜。
"你们好生照应!"良久,才轻声吩咐,语气,极为温和。
"王上,不抱抱小王子吗?"娩婆微怔,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整整两夜一日,他就守在寝宫外不曾离开,危急时的慌急关切,一切一切,都可以让他们知道,北戎王有多在乎这个孩子,此时,竟然只是瞧了片刻,便吩咐抱走吗?
"我..."坚毅的面容,掠过一抹微红,端木赞手掌在衣衫上擦了几下,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孤王粗手粗脚的,莫...莫要弄疼了他!"一指探出,小心的触碰婴儿皱皱的小脸儿,半握的小拳头。
唇角微挑,笑容,在冷峻坚毅的脸上漾开,带着满满的疼惜。这是他的孩子,是她和他的孩子呢!
眸光,在婴儿脸上留恋许久,才轻声命人将孩子抱走。
端木赞转身刚要坐回床边,有奴仆进来回道,"王上,奇木大人求见!"
"嗯!"端木赞低应,向床上女子凝视片刻,低声道,"好生服侍,娘娘醒了,即刻去回禀孤王!"
"是,王上!"奴仆躬身领命。
端木赞又再向甘以罗望去一眼,才悄悄转身,走出寝宫。
正殿里,奇木见端木赞进来,忙迎上两步,躬身道,"恭喜王上!"
端木赞心中欢喜,展眉一笑,问道,"昨儿闹了一夜,你这一早来,是有什么事?"
"嗯!"奇木点头,又笑道,"也不是大事,只是方才收到鹞鹰传来的战报,说今年开春第一战,竟将裳孜军赶出了大漠,牟章问,是否趁胜追击?"口中说话,从袖中摸出一只小小的竹筒。
端木赞取过,从竹筒内取出一张轻薄的羊皮,展开瞧了片刻,摇头道,"虽然说我们占尽天时地利,但这样轻易就击退裳孜军,并不寻常!"
来回踱了两圈,冷笑道,"恐怕这是裳孜军诱敌深入之计,你传令牟章,只许扰敌边关,不许深入!"
奇木点头,笑道,"微臣也是此意!那裳孜军兵多将广,不是我北戎可比,若是深入裳孜国,中了埋伏,将士有所折损,我们怕一时调不齐人马阻击!"
见端木赞点头,躬身行礼,说道,"请王上传旨,微臣即刻放鹞鹰送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