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诺点点头,那老人便丢下她往院子里去了。
独自一个人时,言诺又忍不住打量了这间房子一圈,这样多看上几眼,竟生出几分熟悉的味道。
仿佛她曾经在梦中梦到过这样的情景。
踱步来到靠墙的桌柜旁,她的双目被那桌柜上摆满的照片吸引住了。老旧的相片上带着的岁月痕迹昭示着它们的年纪,泛出的淡淡黄色又像是记忆不愿离去。
言诺随手拿起一个相框,细细看了起来。
那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人,身上套着纯白色的衬衣,下身被一块棉麻毯子遮住,五官端正,仔细看,发现那模样竟和沈成予有几分相像。男人身旁,一个面上带着白色轻纱的年轻女人和一个大概五岁的男孩扶着轮椅对着镜头咧嘴嬉笑。
相框上的玻璃像是一道屏障,隔着的是两个世界的人。
言诺的手指堪堪掠过那男孩胖嘟嘟的脸,却听身后一个深沉的声音传来。
“是谁告诉你这个地方的?”
言诺掠过小男孩脸上的手忽得停住,听着那声音,止不住颤抖了起来。
她回头,身后,沈成予皱着眉头的面容便轻而易举的进入了视线中。他仍旧俊逸如昨,风姿卓然,只是他眸中那抹深沉的色彩还是击痛了她的心。
久别重逢后欣喜若狂倒是说不上,她只觉得他似乎离开她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了。
她深吸上一口气,让自己沉静下来,接着有条不紊打开背包,拿出那张卡片,才淡淡道:“这个,不是你送来的么?”
沈成予接过卡片,一对眸子却始终没有离开过言诺,这样盯了她片刻,才开始看那卡片上写着的字。而后,沈成予眉头上的褶皱竟然更深了。
他没说别的,就着最近的椅子坐下,冷了语气说:“我以前还真是不知道,你对我的事情这么上心。”
他的一半脸都在背光的阴暗中,言诺能看到他在烦恼,也在生气。最起码,他的这句话是满带着刺儿的。
言诺看到他这个样子,不自觉的,竟然开始怀疑自己这样千方百计地寻到他是因为对他感恩戴德,还是一不小心成为他的负担。
不见的时候,她不知道,只管闷着头往前冲,想着,总有一天能找到出口。可此刻,见到了,却满是质疑自己最初选择冲刺的那条路到底是不是对的。
言诺弯下身子坐在他的对面,心里虚着,话也说得不够有底气。
“我不知道自己来这里是对是错,我只想要一个解释。”
成予突然变得坦然,抬起头来,终于让窗外的光照清楚了他的面容,“想要什么解释?说吧。”
他说这样的话,让言诺心里泛起了涩味。她觉得这样的他不仅是坦然,似乎更是一种让人心疼的义无反顾。
他就像一头命中注定停不下来奔跑的猛兽,一味向前,有天到了悬崖的尽头,跳与不跳都是痛不欲生,所以,终究要有一个选择。
可他让她说,她又该从何说起呢?
言诺心里有太多疑问,太多不解,纠缠在一起,狂乱如麻。她需要一点时间去抽丝剥茧,或者,需要一个人来做她的指明灯。
她想让他来引导这一切,于是道:“说说你来江北市要做些什么吧。”
沈成予在她抛出难题之际,几不可闻地叹一口气,俄而将一切都收归回原点,重新组合,细细讲来。
事情正如尹溯尧所说。
沈成予与青叶油漆厂负责人李成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外界媒体写的那样惊心动魄。出了油漆规格超标这件事情,同为事件负责人的他们,只不过是都在想办法将事故掩于无形之中而已。
只是,两方之间交涉,防不胜防的是那突然杀出来的第三只手。
沈成予说:“商业间谍在商场的斗争中是普遍见的,[MT]在戈雅安插了眼线,戈雅也同样在[MT]收买了接洽人员,也并没有哪个企业敢站出来说自己是清清白白、没有挣不该挣的钱的。但这些关键都要看在遮掩工作上是否做得到位。很不幸的是,我们竭力避免内部矛盾被敌手得知,却还是输了——有人拍到我跟李成见面的照片,本来只是照片而已,倒也说明不了什么,可怪就怪在,不知道是谁将李成行贿之事也抖搂出来了,于是,就涉及到牵扯的问题了。”
言诺能明白,商场如战场,他们每个人都不是独立一员,就像李成的案子让温莫风退避三舍一样,这当中,凡是有点儿关系的,都免不了要被抽拨出来。
而抽出来的人要真的是干干净净的也就算了,可恰巧,无奸不商。真被抽出来,谁都逃脱不了。
沈成予继续道:“若我留在江海市,现在恐怕是要被监察起来的,外面人做了些什么动作我都没办法去反抗,只能任为鱼肉。所以我必须走,而且要走的悄无声息。”
言诺想到他们领离婚证的那天,她惊讶于他三天便处理好事务同她一起去了民政局,现在想想,却是有些急切的。
“而我来江北市的目的是[MT]公司。”沈成予淡淡道。
言诺猛然一惊,“这事和[MT]的人有关?”她转而一想,又惊道,“难道是[MT]的人做的?”
沈成予点头,“那眼线当场就被查出来了,但是没办法,资料已经到了宋明魏手里,这个绝好的打压戈雅的机会,他不会放过的。”
“那你是有什么办法对付[MT]了么?”言诺急急地问。
问罢,却见沈成予抿着唇竟然笑了,他的眸子不似最初的灰暗,终于有几分明亮,言诺看着,不禁松了松纠结的心。便听他道:“解决这件事情不一定要从对付[MT]上下手,还有别的途径。”
“什么途径?”
沈成予却故意买了个关子,“你都来江北了,过两天就能亲眼看到了,提前告诉你倒没什么意思了。”
言诺皱皱眉,撇撇嘴,也不再追问他这个,转而问他:“那我呢?你是不信任我么?为什么不让我知道这些。”
沈成予突然敛了眉,低首,似是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不让你知道……是啊,为什么不让你知道呢……”
“沈成予……”言诺小心地叫了他的名字,犹豫半晌,终于道,“你告诉我,离婚和这件事情有关系么?”
不管是时间上,还是原因上,言诺始终有所怀疑。他与林安娜之间,虽林安娜对他有情,可像De
is说的,他并没有对林安娜有那份情愫,就算是日久生情,也不至于正好赶上那个时刻。
过去不敢问,是被那可怕的墨菲定律惊够了——她怕那事情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怕所有的事都会比你预计的时间长;怕会出错的事情总会出错;怕如果担心什么事情发生,那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然而走到这一步,她终究还是跟着自己的心做出了选择。
抱着视死如归的气势,她只管盯着沈成予的一对星眸,不放过他的任何表情变化。
沈成予敛了目,回答却是肯定的,他说:“有。”
言诺心神一动,“怕连累我?”
他扯着嘴角笑道:“一半。”
言诺收了心动,渐渐稳住心神。
一半而已。
她是知道的,没有爱情的婚姻,像一个空匣子,空荡荡的徒有外表的精致华丽,任谁都不愿意一辈子守着一个空匣子过日子,而,那另一半,多半是因此而来吧。
言诺移了目光,所以,她并没看到沈成予紧随着她的目光。
她站起身来,环视了一周房间的摆设,最终还是将目光停在了那最初拿起来细看的照片上。
“这里……是你的家?”“家”这个字说出来,擦过唇角,只觉得陌生至极。
沈成予走到她的身边,伸过手拿了她面前的那张照片,细细的摩挲着。
“这里是我外公家,不过他二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这轮椅上的人就是他,旁边的,是我母亲,这个小男孩儿,是我。”他一字一句耐心的为言诺介绍着照片上的人。
言诺望着照片上的一家三口,耳边他的话徐徐灌入。
跟着他的声音,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绳子牵扯着似的,一步一步,紧跟着他进入他的世界。这种感觉有些奇妙,她从未尝试过,而这样初次尝试,新奇之余却是一种胆战心惊。
“我似乎从来没有跟你讲过我的家人,或者,你从来没有问过。”他说。
言诺慌忙收回紧盯照片的眸子,不敢再看上一眼。
没错,她从没尝试过进入过他的世界。
两年夫妻,她不知道他在外的为人如何,不知道他会说流利的法语,不知道De
is所说的他的那些缺点,就连他的家人,他的过去,她都一无所知。
不是不想去了解,大概是,从来没想过要去了解。
她与他,始终保持着那样似有若无的距离,即便是肌肤相亲,即便是两年的相扶相持,也从未想过靠近。他们像是扯着橡皮筋的两个小孩,谁都不肯放手,却谁都怕对方放手,就这样,越扯便越远,那距离随之越来越深,也预示着松开手之后会有多痛。
无形中,她是怕他靠近的,也怕自己控制不住先让一步。
她错开身子重做回椅子上,说:“都离婚了,变成了陌生人,还说这些干嘛。”
终于,沈成予被她的漠然打败,颓然放下手中的照片。
两人静默无语之际,为言诺开门的那个老人,走过来递给了沈成予一个电话,说是有人找他。
沈成予接过电话,不肖一分钟,便挂了电话对言诺说:“走,带你去见个人。”
“是谁?”言诺问。
沈成予勾起唇角,回过头看她,“是你刚刚才见过的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