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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咫(十)

日月昭雪 安庆j 3238 2024-11-19 06:35

  盘踞河中城内的叛军就像他们主将“守贞”这个名字一样,负隅顽抗了整整一年之后才被彻底瓦解。郭威轻松如用石头磕鸡蛋般的攻进了河中城内,弹尽粮绝的李守贞,但又不想做了朝廷军的俘虏任人宰割。正是苦恼之际,他的妻子气定神闲的说了一句风凉话:“木柴晒干了,才好点火。”初听之时,李守贞未能当即悟破妻子的暗语。等他看到朝廷军手中举着的火把呼呼向上冒着的黑烟时,天资并不愚钝的李守贞终于开了窍。他激动的拉着妻子的手,仿佛走在海边散步那样浪漫亲密的投身火海。随后赶来的郭威一眼就发现了平躺在地上的两堆骨灰,不用说这就是那对终日养尊处优的狗男女。其中一堆骨灰里埋着一块发黑的金属物,经过仔细辨认那是烧黑了但没烧坏的金印;另一堆骨灰里面星罗棋布的埋伏着许多金银首饰,烈火对它们形成的最大伤害只是把它们烧热了。

  为朝廷平定李守贞之乱的郭威立下了盖世伟功,汉帝刘承佑封他做了邺都留守兼天雄军节度使。然而此时,他们君臣之间的裂隙却因此越拉越大。两年以后的950年冬十一月,汉帝刘承佑密令诛杀三位辅政大臣,给自己本就摇摇欲坠的皇位敲响了警钟。如席大雪很快洗刷了杀人灭口的刀柄上沾带的赤红污垢,嗜命的血光却穿透封山的雪堆刺进众人的心肺。身为先帝刘知远病危托孤的四位辅政大臣中仅剩的一人,郭威感到了唇亡齿寒的凉意。他望着白茫茫的大地,心知刘承佑要对自己下手了,心里反而轻快了不少。这不是和他长久以来梦寐以求的东西,正好相吻合么?他们郭家世代为农受人欺压,是时候该出个真命天子了。因此当他接到亲信送来的汉帝要谋杀自己的诏书时,他厚实的嘴唇里破口而出的只有一句话:“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

  内心怀有远大理想抱负的人,都深谙伺机而动的哲学,郭威自然也不例外。得知诏书内容的他并未立即起兵造反,而是像个出家人那样有模有样的打起了坐。打坐的时候,他心里默念着却是如何绝地反击的算盘。郭威很清楚单靠自己的力量没什么取胜的把握,必须发动群众的力量。可怎样才能发动群众的力量呢?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如鬼火般时明时暗:“对手把这块烫手的芋头扔到了我的手里,我为了不被烫到并且还能报一箭之仇,最理想的方法便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再把芋头扔回到对手那里。可是,怎样才能扔回去呢?”精通厚黑学的郭威,见招拆招的想出了另外一手:“伪造诏书,将诛杀郭威等大将改作命郭威诛杀诸位大将。然后再把伪造的诏书,拿给诸位大将看。”

  他的这个株连九族的想法刚冒火星,一封经过粗糙改造的诏书就呈现在了诸位大将眼前。众将看罢群情激愤,都愿追随郭威举兵造反讨伐暴君。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刘承佑见郭威先行造反,心里就凉了半截。他派人仓促抵御所向披靡的郭威叛军,自己满脑子想的却尽是逃命的后路。越是表面猖狂的人,内心就越是脆弱。刘承佑逃命的后路还未在脑中铺筑好,郭威的大军便已杀入都城。才做了不到三年皇帝的刘承佑,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成了叛军的刀下鬼。推翻刘承佑的暴虐统治后,郭威没有公然篡夺汉家皇权,而是让临朝听政的李太后下诏拥立刘氏宗室武宁节度使刘崇之子刘赟。捡了活宝贝似的刘赟二话没说,屁颠屁颠的准备走马上任了。他不会知道,自己此行不过是去验证乐极生悲的精准性。

  为了尽快扫清篡权道路上的障碍,郭威使出了他的最后一道杀手锏:命令卫兵谎报辽军南下,现已大军压境。由于刘瓒还磨磨蹭蹭的行在来京的路上,李太后只得听从朝臣决议,派遣郭威统领皇家军北上御敌。朝中许多有见识的大臣,很容易就识破了郭威的雕虫小技。但他们并未当面揭穿,而是顺应了时代潮流的波涛。于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一处好戏,粉墨上演:不少老的眼睛的分辨率降到零的大臣,哭死哭活的主动请缨,要跟从郭威大军去前线发挥余热杀敌报国。心思天真的李太后被群臣们沸沸扬扬的爱国热情深深感染,她泣不成声的点头同意了他们的随军参战。知道群臣想法的郭威,尽管看不起这些见风使舵的人,可还是大肚能容的接受了他们。他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懂得“水至察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友”的道理。

  假意北上抵御辽军的郭威途径澶州时停下了行进的步伐,他感觉称帝的时机已经像是蒂落的瓜果熟透了。是夜,士兵趁他熟睡之际黄袍加身三呼万岁,事先都安排好一切的郭威醒来后大呼“罪该万死”。众将士口干舌燥的轮番苦劝,他这才十分为难的答应先做监国,等新皇登基之时再让军权。大军返回汴梁,摇身一变做了后汉监国的郭威下诏罢黜无能之辈刘赟。接到将自己废为百姓的诏令的刘瓒哭哭啼啼耿耿于怀,他却不知自己的小命就要接近尾声了。做上监国的郭威领兵攻入后汉都城开封,正式登基称帝,建号大周,是为周太祖。周太祖郭威当上皇帝以后,认刘知远的皇后、刘承佑的生母李太后做母亲,尊奉她为“昭圣皇太后”。五代十国的政权频繁更替,耀武扬威的皇帝一个比一个短命,只有不问世事的李太后一人得以无疾而终。

  父王为郭威取汉称帝立下了汗马功劳,郭威非要封他做后周大将军,永世镇守河中。厌倦了中原王朝打打杀杀的父王思家心切,上表奏请郭威借兵五万助己重返朔北。郭威欣然应下,亲率大军同父王一道杀回鲜卑。不得人心的耶律光试图寻求契丹辽国的帮扶,辽主耶律璟忌惮后周势力不肯出兵相助。鲜卑百姓对耶律光也是万分痛恨,他们主动打开城门迎接父王的君临。孤立无援四面楚歌的耶律光兵败被俘,鲜卑国又完璧归赵的回到了慕容氏族。虽然父王对耶律光的逆行倒施痛恨不已,但念在血脉之亲的份上,只是将他逐出了草原。自此以后,改朝换代的鲜卑国同后周生死结盟。父王站在都城仇池城门之上长久的眼望南方,目送郭威返回后周。他们在战争中结下的友情,在和平时更显真挚动人。

  我们回到鲜卑的时间是951年的正月,那年我刚满10岁。父王激动不已的调转马头对跟在后面的我们说:“孩子们,我们回家了。真不敢想呐,都过去十年了……”父王说着又转过头去,他骑在马背上的身体颤颤巍巍的晃动起来。从他几近哽咽的语调里,我却听不出任何归属感。也许是因为我不曾在这里出生,我才对它没有任何感情。我们一行众人跟随着开路的卫兵东转西绕的走过许多街衢,父王像个迷途知返的孩子那样眉飞色舞的走在最前头。映入我们眼帘的仇池是座美轮美奂光怪陆离的华都,光是进城的拱门就有里里外外几十道。恭请父王入主都城的百姓,像人工栽种的松柏树那样堆满了街道两旁。他们身躯臃肿衣着邋遢的姿态,让人感受到了岁月漫长的懒散。十年前的父王以一个亡国之君的形象狼狈出走,他们也都生的如同行尸走肉;十年后父王荣归故里衣锦还乡,他们的脸上也跟着一起贴了金光。

  身处在高墙大院,眼前的一切对我来说却没那么美妙。我曾朝思暮想过的回家,不过像是死人回到自己的墓地一般稀松平常。仇池的正月奇冷无比,我们必须靠着炉火取暖才能捱过寒冬。我身体里流着的并不是草原的血液,因此对这种天寒地冻的气候更加无所适从。和我自己的名字罂粟一样,我对刺骨的严寒丝毫没有招架之功。屋外是终年旺盛的大雪,目所能及尽是青天白日。我站在那些比盐碱还要冷血的雪堆上,想象着自己是一棵失水过多的树苗。风来了,我迎风颤抖;雪来了,我迎雪战栗。

  母后多次告诫我,千万不要在雪地里到处乱跑。冰封雪裹的景象,会湮没你对方向的任何感觉。你独自一人站在白茫茫的大地上,举目四望,只有皑皑雪堆接天连海。没有人的声音,甚至是没有任何声音。脚踩雪地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响,你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也是这样。你感到自己仿佛是正被人画进一幅图中,画者手心静脉的每一次跳动都有可能影响到你作为画中人物的最终走向。过分的阒寂逼迫的你有时会扯着嗓子“啊啊啊”乱叫一通,叫过之后你才看到自己不过被作为一个豌豆大的黑点随意涂在了雪地上。你对声音过度苛责,往往会忽略视力在你生命中的重要性。这个时候你就要注意了,一种叫雪盲症的顽疾可能正步步紧逼。冥神在你的眼前蒙上了一层黑布,你和世界一起被扔进了黑暗之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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