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低着头,倔强道:“你太自私了!”
乔敛右扯了扯嘴角,踹了他一脚。
少年愤怒地回头瞪着乔敛右。
“你一说不过别人就开始骂别人。”乔敛右冷冷地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你这个格外欠揍的特征?嗯?!”
少年:“……我是说真的!”
他咬了咬牙:“那我侄子有一个舅舅不好吗,从此这个世界多了一个爱他的对他好的人,可是居然被你们这对父母拒绝了,你说你们是不是自私!我们那叫做私人恩怨,大人恩怨,跟人家小孩子有什么关系嘛……”
乔敛右冷笑:“你倒是冠冕堂皇。”
偷换概念,心安理得,振振有词。
可究其根源……
谁能那么不计前嫌地原谅曾经抛弃了自己的人?!
温月白却更会偷换概念:“难道我不认你,你看见我的孩子,就可以对他视若无睹了吗?”
少年目瞪口呆。
温月白平常道:“所以这跟孩子有什么关系呢?你看见他你要对他好我拦得住吗,我还是不同意你,那是你我的事。”
少年:“你……强词夺理!”
温月白挑眉:“这是你的逻辑啊。我拿来用一下就是强词夺理了?”
少年:“那名不正言不顺!”
“哦。”温月白道,“那是你的问题,你难道指望我无私地认你做弟弟吗?”
少年:“……我没这么想!我说了我愿意弥补!”
温月白叹了口气,看着少年:“你没错,这跟你无关,不需要你弥补。”
“父亲倒了,我当家,很多事情我来承担。”少年说,“何况你是我姐姐,这怎么能跟我无关呢?!”
温月白:“……”
就像一场争词的博弈,温月白到底是有点无力了,在这个赤诚执着的少年面前。
她说:“既然这样,找个时间吧,我去见见。”
少年惊喜道:“你可不能反悔!”
温月白提出条件:“见完你就别再出现。”
少年沉默不语。
乔敛右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说:“吃饭吧。”
少年坐下来以后,突然抬起头说:“不管你认不认我,我都认你是我姐,我认你不是为了从你这里得到什么,而是我要让你知道你有一个弟弟,如果你有困难,我会帮助你。”
温月白垂眸,听了这话,也好像没有任何反应。
乔敛右温和道:“吃饭。”
温月白才拿起了筷子。
吃完饭后,温月白拉着乔敛右回了房间,问:“亲子鉴定怎么样了?”
乔敛右说:“三天后会出结果。”
温月白点了点头:“他不知道吧?”
“他不知道。”
“那就好。”温月白说,“如果真的是,那就去见见吧,不想被烦了。”
乔敛右说:“你怎么决定都可以。”
温月白靠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
“吴家的房子被卖了。”
隔天,苏贺来了。
他们三个人坐在老房子带的院子里,温月白看着葡萄藤架突然听到了这句,她几乎来不及回神,顺着就问了一句:“那吴玉呢?”
话说出口才蓦然惊醒,温月白转头看着苏贺。
苏贺似乎对这场离别没什么情绪,就像一把火剧烈燃烧过,什么都没了。
苏贺说:“吴玉走了,带着他的未婚妻出国了。”
温月白从躺椅上直起腰,呼吸有点不畅:“什么未婚妻?”
乔敛右却如置身事外看着天空,又似千帆过尽,早就没什么事让他值得大惊小怪的了。
太阳底下无新事,无非兜兜转转非和即分。
他就静静地听着,握着妻子的手,只是仍有点感慨。
人,斗不过命。
苏贺说:“吴玉是孝子,从前多乖,一个博学多才的绅士少爷,他父亲被他气死了,他当然要完成他父亲的遗嘱……也不算遗嘱,他父亲最后的心愿不就是让他成家立业吗?”
温月白皱着眉头:“还是那天订婚宴上的未婚妻吗?”
“嗯。”
“那家怎么会同意的?”
苏贺弯了弯唇:“浪子回头金不换?”
温月白担忧地看着苏贺。
“他做的那么绝。”苏贺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角,似乎笑了,“他父亲到底还是赢了,姜还是老的辣。”
“那一天,我该走的。”苏贺睁着眼睛,突然说,“他父亲让我走,我该走的,那样就不会……算了,算了。”
吴玉对他就到这里了,吴玉不欠他,为他赔了父亲的一条命,他还能说什么?
他连等待的资格都被剥夺。
“吴玉,你是怎么知道的?”
乔敛右问。
“他妻子来告诉我的,我才知道,他们证都领了。”苏贺靠在躺椅上,眯了眯眼,“我是那天觉得自己老了的,曾经的少年意气,真心和骄傲,都在那一刻被现实踩在了地上,原来它们不值一提。吴玉把自己逼到了绝路,也把我杀了。”
乔敛右叹了口气:“吴玉,偏激了。”
可谁这辈子没偏激过呢?他曾经偏激地把温月白的奶奶当做温月白的拖累,恨不得她唯一的亲人消失。
一旦,偏激,人就是魔。
“我真的不知道他都已经结婚了……”温月白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形容这种错综复杂的不妙感,她谁也拦不住。
“他一定会后悔的。”苏贺说。
温月白看着他。
“就算他让自己丧失所有感官,我也会唤醒他。”苏贺握住了拳头,“哪怕我们相隔千里,我也会让他看见我,我会让他后悔。”
苏贺说算了,只是不留他。因为知道留也留不住。
但他现在说的这个意思,温月白却有点不懂了。
“你想干什么?”
苏贺却已经什么都不再说了。
只有乔敛右看出来,苏贺这明显在忍着,打算做什么的时候才会认真的忍住所有负面的情绪,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下来。
但能忍多久?!
迟早有一天,他会崩溃,要么崩溃在吴玉面前,那他们就有可能和好,要么就是崩溃在他们的面前,那么说明吴玉和苏贺真的完了。
归根结底,还要看吴玉……能不能坚持爱他。
三天后,亲子鉴定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温月白沉默了很久,撕了它,回了家说:“去见吧。”
乔敛右嗯了一声。
打开家门,他们见到少年在沙发上睡着了。
温月白走向了少年,叫醒了他,说:“还想让我去见你父亲吗?”
少年揉了揉眼睛,似乎没听清:“你说什么啊?”
慵慵懒懒的,打了个懒腰。
随后僵住了。
“你说什么!!!”
他看向沉默的温月白,温月白却看着他熟悉的眉眼,不说话。
“去,现在就去行吗?”少年站起身。
温月白道:“他在哪里?”
少年说:“医院!!”
温月白点头:“走吧。”
其实她刚从医院回来。
乔敛右:“现在就去吗。”
温月白点了点头:“不然今晚睡不好。”
乔敛右想,分明就在乎。
三人又开车去了医院。
少年把他们领到了一个四人病房里,看着靠窗的床位上空无一人,少年急了:“我爸呢?”
他问旁边的人。
人家说:“你爸睡不住,逛去了,不用找,你们在这儿等会儿也行。”
少年无奈:“他怎么那么能走呢!”
“再不看就没的看了。”那人苦笑,“我倒是挺能理解你父亲。”
少年不说话了。
这是乔敛右第一次来到这个样子的病房,他好奇地左右看了看,然后往窗边站过去了,因为有点嫌弃。
当时他的父亲全程在家治疗,后来快不行了才被安排在了医院里,单人病房,跟家里一样清静,干净,每天他都会带一束母亲最喜欢的百合花走进病房。
这是父亲退了后,唯一喜欢做的一件事,看花,还非得是百合,一看就是一下午。
时常出神,没人知道他真正在想什么。
离死期越近,父亲的脸色越温和,目光越温柔。
那一阵,真正煎熬的人,只有乔敛右。
父亲最后对她说:“如果爱一个人,一定要给她忠诚,爱人的心没那么值钱,你一定要付出,一定别伤害了她。”
那时,乔敛右跪在床边,默默地掉着泪。
父亲亲自擦去了他脸上的泪水,有点心疼的意味,促使他坦诚地开了口:“在我的心里,我的孩子只有你一个,我的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你的亲生母亲。对父亲的那些不好,你不要介怀了,好吗?”
乔敛右的眼泪流的越来越多。
他说:“爸爸,能不能不走?”
“你已经很久没这么叫过我了。”躺在病床上收回了手的男人望着天花板,即便苍老的眸子却不浑浊,那样漆黑,里面到底装着什么永垂不朽,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很久很久以后,乔敛右听到了一句话:“我必须去找她。”
六个字。
毫无转圜的余地。
他的父亲没有半点求生意志,但凡有一点,他家的钱财足足可以强留他几年尚可,但是他的父亲不愿意。
说要去找一个人,那个人是他的母亲。
乔敛右叩头。
床上的男人闭上了眼睛,十指伸展,体面地放在了被子上。
乔敛右再次哭了,这一回,无人为他擦泪。
所以乔敛右其实很不喜欢医院这个地方。
更不愿意自己经历过的事,再让自己的妻子经历一回。
但是那个男人到底还是如期出现了。
从病房外走了进来,看到少年喜笑颜开,脸一偏,瞥到温月白平静的脸,就笑不出来了。
这个男人快步走向温月白:“你,你是……”
少年说:“她是姐姐。”
温月白微怔,点了点头,当做打招呼。
男人盯着她看。
温月白犹豫了一下,铁面冷血的一面,不知为何在这个人的面前,怎么也用不上来。
她甚至懒得责怪什么。
因为这个人没错。
是她的母亲瞒着所有人把她丢掉,只因为那可笑的重男轻女。
而这个女人已经死去了。
她的恨,无从归处。
剩下的,只有疲惫。
温月白说:“我会给你转到另一家医院,换一个病房,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放心的治吧。”
男人似乎想说什么。
温月白已经退后了两步,拉住了乔敛右的手,说:“我们就先走了,你好好养身体。”
男人:“……”
少年:“……”
这哪里像认亲,这个女儿对他们这两个家人,没有任何期待,见到他们,也没有任何喜悦之情,就像来审查的上头,公事公办地解决了事儿后干脆离开,把男人的心都冷了。
乔敛右和温月白走后,少年被父亲骂道:“你是不是跟人家要钱了!”
“我没有啊!”
“那还不去拦住你姐,让他们别办手续,别给我花钱,快去!”
他求的,只是一个女儿而已。
少年追了上去。
温月白却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道:“我们有血缘,这是我应该做的。”
少年看着温月白:“我不是来打劫的。”
温月白安静片刻:“我知道,我只是不愿再想着你们,所以我得为你们做点什么,才能更好的放下你们。”
少年红了眼:“你根本就是把我们当做包袱,麻烦在处理——解决了,尽力了,就可以不上心了是吗?”
温月白说:“是。”
少年吼道:“哪儿有人像你这么对家人的!!”
不放心追过来的男人悄悄地红了眼睛。
温月白突然说:“我整个童年都在为你们而痛苦,现在我不愿意为你们痛苦了,我不想付出感情了,就那么简单。”
“你以为只有你痛苦?父亲不也是很痛苦,他一直在找你这话你到底有没有懂是什么意思啊!一直在找你却找不到,他也一直很痛苦,并不比你少一点,你怎么能这样,用钱代表关心,却连跟他好好聊一聊都不愿意?!”
温月白想,聊什么,她什么也不想聊。
突然,少年慌张地看向了她的背后,她直觉背后有人,一转头,就看到了这位老人。
她面无表情,心弦却猛地颤了一下。
男人走近,好像在安慰她:“没事的啊,我帮你教训这臭小子,竟然敢对你大吼大叫!”
温月白说:“不用了。”
男人尴尬地看着她。
温月白闭了闭眼,别过了脸,突然说:“事儿我都知道了,我不怪你,你别心有负担,好好养着身体,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男人老老实实应下:“我知道,我知道的。”
“我以后再来看你。”
“好……”
温月白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