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放下吗?”
时洐问出这一个问题。
佛祖单掌微开,莲花像中,无数对爱而不得的凡人。
时洐默默地看着:“这是什么意思?”
佛祖听到他那么说,于是单手合上了,再张开掌心时,时洐看到了蔚清和木然。
他们在凡间,圆满了。
佛祖放下了手,平和地看着时洐。
“万物双生双相,你不如看看另一面,心里会否放下一点?”
时洐垂下眸,安静了很久,他被这个早就该领悟的发现折磨得不轻。
“你的意思是,让我放下了。”
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上天不算辜负他们。
如果现在还如放不下,那就是犯了痴妄的罪,不配成为神仙了,千万年修行一夕之间就可以化为乌有,是跳进轮回生生世世看不破,还是看破放下从容错过?!
时洐一时无力,单腿跪在了地上。
佛祖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一下,然后挥了挥手,像在为他拂尘一般。
随后,沉默地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眸:“善哉,善哉。”
时洐泪流满面。
角落里靠在假山上的蔚清也泪流满面。
其实她一直都没有走,只是时洐第一次没有注意到有人跟踪他,可见,他这一次,遇到大难题了。
她就是他的大难题。
如今,算是解决了吗?
她抬起脚,独自往回走。
佛祖说的没错,人该知足,神也一样,不该贪心。
人生本就是半圆半缺,就像夜空上的月亮,半圆半缺才是常态,既然已经有一部分圆满了,为何还要奢求另一部分也圆满呢?
为此,不惜破灭整个月亮的代价去实现另一部分的圆满,会不会太贪心了,会不会太得不偿失了?!
不,这些代价都不重要。
真正严重的是,或许这执念不是爱,而是心魔。
神仙该为世人,为天族放下,若为心魔所固,大爱何在。
佛祖已经提点的很明显了,叫他们放下了。
蔚清看着前方又出现的莲花池,她忽然就累了,不愿意再让他为难,让佛祖为难,也让自己为难了。
蔚清闭上了眼眸,朝那莲花池安静地飞去了,随自己沉到了湖底。
她自觉封闭修为,沉睡下去。
这样,他就不用辜负她,也不用辜负这个天下了。
蔚清嘴角慢慢地扬了起来,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放下,另一种放下是退一步,也可以求仁得仁。
两天后,时洐从佛祖那儿,回到了自己的宫殿里,却听闻蔚清不见了,天君也过来了他这边儿。
他与天君对视了一眼,两人合手施了法,半空中突然现出一湖景,周边尽是莲花,仿佛在护卫着那个蜷身,沉睡在池底一朵莲花里的人,那个人,正是蔚清。
时洐施法的手微微发抖。
同时,一行字从景象上现出,他们都看到了,那是蔚清所留。
“别担心,等我想要醒过来的时候,我就会醒过来的。”
诸神皆看到,一滴眼泪从帝君的眼角无声滑落。
她绝口不提为何要沉睡,但别人不懂,时洐怎么会不懂?!
他放下了手,忽然卸力了一般,身子往后倒下去了。
“帝君!”
耳边慌乱大喊,他却恍若未闻,淡漠地闭上了眼睛。
帝君也睡去了。
远方,佛祖轻声叹了一句:“亦神亦魔,亦沉亦浮,一朵彼岸,难得归见。”
……
天上几天,人间已过几年,天上几年,人间已过几世。
仙骨剔尽,修为尽弃有多疼,其实没有多疼,只当做这一场梦的话,就并没有多疼了。
蔚清被天君施法放在了凡间的末法时代里。
时洐一样跟随之。
只不过,他们都失去了记忆,也生生世世再做不得神仙,回不到天上去了,这就是代价。
他们重新而投胎,一个叫温月白,一个叫乔敛右。
再次现世,已是与以前截然不同的人了。
这天是一个平常的日子,温月白背着琴走到了路边,大雨滂沱,她撑着伞,只想赶紧能招到一辆出租车赶紧回到汽车站,回去。
隔壁的城市,半个小时的路程,那是她的家乡。
来到这里,只是因为她每周都需要过来师傅这儿学琴。
琴是她的爱好。
一辆出租车由远及近地驶来。
她像看到了希望一样不停地朝它挥舞着手臂,这只手放在伞外,已经被雨水淋湿了。
出租车在她面前停下了。
温月白立刻打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时同时收住了伞,她抬头一瞄,司机的名字和照片收尽眼底,转过脖子,对上司机充满平静的眼,微微一怔:“麻烦去汽车站。”
司机没说话,沉默地踩住油门开了出去。
乔敛右。温月白看着照片里的这张过于年轻的脸,微微皱了皱眉头,没忍住开了口:“你不会还没成年吧……”
年轻的司机目视前方,眼皮微耷拉着,雨天犯困似的样子,听到车厢替突然响起的声音,微微偏过头,眼珠却动都没动一下:“刚过十八。”
温月白听到这同龄,不由得呛了一口:“你……你……”
她现在有点慌。
刚过十八就能开车上路了?
而且这个人看着,慵懒的要命,怎么都像是撞上了什么也无所谓的样子。
可能顶多了挑挑眉惊讶一下。
他刚过十八?她不愿意相信,却看着那张脸,不得不信了。
乔敛右开车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不用怕,虽然我才过十八,但其实我十八岁的身体里住着一个苍老的灵魂,这具苍老的灵魂,开车很稳,不会让你出事。”
温月白抱紧了手里的琴,她仓皇地转了转眼珠子,沉默地抿了抿唇,没想跟他搭话。
她只想快点到达目的地,快点下车。
“不好笑?”似乎她的反应很例外,让乔敛右很意外,仿佛她是第一个听了这个解释而没反应的人,而她还长的那么年轻,看起来比他还小。
他……他,竟然,没撩动?!
温月白礼貌地朝他笑了笑。
乔敛右:“……”
他啧了一声,看了眼她怀里的东西说:“里头装的是古琴吧?”
温月白惊讶地看着他。
没弹过古琴的人,可能在电视上看过古琴,但绝对没看过装古琴的东西,这个人,怎么会一眼就猜的到,难道……
见他坐在驾驶位上的神情懒得像个抱树的考拉,但偏偏很瘦,皮肤冷白,温月白打量了一下就收回了目光,状似不经意问:“是,你怎么知道?”
“我只是知道你站着拦车的地方,后头刚好是一家琴学。你怀里又抱着这么深青古朴又长的东西,我也就猜到里头装的是琴了,不难。”
温月白微微一笑:“我来这儿学琴。”
乔敛右说:“挺好的,女孩子多学一点东西,比整天梦幻自己是公主会遇到白马王子好多了。”
温月白:“……”
她扯开的嘴角僵硬地停留了一下,似乎他这个比较实在让她有些“洗耳恭听”,不过,细想之下,他这个称为见解也不过分了,他说的其实没毛病,多学一点东西,哪怕在日常用不上,可关键时候能让自己高兴,远比做大梦强。
车子停在汽车站马路边儿,温月白推开车门,站在外头关车门前莫名犹豫了一下,动作微缓,她回过头看他,他恰好也在看她。
温月白莫名地皱了皱眉,她说:“你为什么那么年轻就开出租了?”
“马路边不是好谈话的地方吧。”乔敛右好像在笑,“好奇的话,进来我告诉你。”
“……也没有多好奇,我赶时间,先走了。”
温月白抬手就要关门的时候,听到他偏过头嘀咕,“果然不敢进来。”
她:“……”
随着车门关上,温月白坐在了副驾驶上,看向他:“为什么?”
她坦然的态度,令小声嘀咕的乔敛右愣了一下。
乔敛右对上她清澈无畏的眼眸,四目相对,他轻声说:“你对别人的故事就那么好奇吗?”
温月白敛了敛眸:“我只是觉得你太小了,好像不应该是这样的。”
乔敛右一笑而过:“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甚至只是小孩子,都要讨一口饭吃,不吃饭就会死,这口饭,俗称生计。拥有这个条件的幸运儿……”
他说到这里,抬手轻轻敲了敲她的琴,声音放低了许多:“才可以再追求一些别的,慢慢长大。”
收回手:“可也有生下来就缺少这个条件的人,跟拥有这个先决条件的同龄人,相比之下,当然过的有点不一样了。你那么惊讶,好像还有点同情,是吗?”
温月白嗓子微干,沉默不语。
那就是默认了。
“所以,你知道这些,要帮我吗?”
他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似乎很期待她会说出什么来。
但是温月白出乎他意料地摇头了。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谁也帮不了谁。”
“我只是好奇……”
“也只决定冷眼旁观而已。”乔敛右打断了她,补充上这几个字眼,为她续上了一句完整的话——
我只是好奇,也只决定冷眼旁观。
乔敛右看着温月白:“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你太白了,好像沾不得一点脏,你玩儿的是琴棋书画,走在这条尘路上,只是附庸一程而已,不打算认真的样子。”
总之给人的感觉,特别淡。
白得太透明,像水一样不真实。
让人无法想象,这世上还能有这样一个存在。
温月白不解地看着他。
似懂非懂的样子又像个小女孩儿。
哦,她本来就是个不懂世事的小女孩儿。
乔敛右突然笑了,仗着自己那张蛊惑人心的脸,看着她眼中的重重防备,还敢慢慢凑近了看,结果当然是被反应力极快的她一把推开了,他们之间,拉开了泾渭分明的距离。
温月白推开车门走了。
乔敛右看着她走进汽车站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真没想到代人开个车竟然能拉到这么个好像从山上刚下来的白狐狸。
雪白干净的皮毛,别人怎么想,他不知道,反正,他想弄脏。
温月白昏昏沉沉地买了票坐上了汽车,往后一靠,看着外头的风景,眉头紧皱。
这一出,还真是,荒唐。
不过,乔敛右,名字真古怪,也真好听。
温月白撑着下颚闭上了眼睛,打算暂时休息一下,而那一出不过是过路罢了,感慨命运的千奇百怪后,忘掉就是了。
不过她想,乔敛右一定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可惜没有一个不错的.asxs.……
温月白回到了家里,看着她的奶奶笑了笑,留给她的奶奶做饭去了。
她家里只有奶奶,其实她的命,如果真有命这个东西的话,她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是一个孤儿,听说是被奶奶从外头抱回到了家里。
奶奶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供她上学的人,她也算争气,自从有了意识以后,就一直好好念书,每年都会拿到奖学金,这才能顺利地走到如今。
做饭的时候莫名想起了乔敛右对她说的话。
他居然说,你玩儿的是琴棋书画,走在这条尘路上,只是附庸一程而已,不打算认真的样子。
她无奈地笑了笑。
不,她恰恰是很认真地在活着,所以才哪样都不肯放手,情愿多受一点罪,也不愿意放弃喜欢的东西。
她不是附庸风雅,她是真的热爱风雅。
同时,热爱生活。
饭做好了以后,等奶奶吃过了,温月白说了一句:“我去做家教了。”
里头的奶奶嗯了一声:“路上好好看路。”
温月白应了一声。
她赚家教的钱,积攒起来都用来学琴,如果在省吃俭用的这一路上恰好还有剩余,还能准备成学费不够的补贴,虽然有奖学金,但有时候还是不够学费的。
温月白坐在出租车上,去聘主家的路上又想到了乔敛右,他现在应该还在辛苦地开车挣一口饭吃吧,就像他形容的那样。
温月白想,我没有多白,也没有多沾不得脏,我也不过是一个俗气的人,想学自己想学的,想要自己想要的,为此,也在努力。
他们的区别或许是,她的目光并不是只放在那一口吃的上,她有她的长远打算。
而乔敛右有吗?
她想,她怎么关心他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