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笑,“江小姐何必咄咄逼人,我与你又无怨仇,来这里,自然是想帮你。另外再替薛冠给你传个话而已。”
她听我这样说到薛冠,赶快问:“你能救薛冠?”又恍然大悟地说:“肯定是你劫了皇纲。”
我被她指黑为白的样子弄恼了,冷笑道:“救薛冠,我可没那么大本事。至于太后生辰纲被劫,更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过身怀一点异术,哪比得上方焕手眼通天,想救薛冠,你求他去就是了。”
我一句话戳中她痛处,她哀哀地落下泪来。“阿锁姑娘,你既然身怀异术,必定强过我这无知妇人,请姑娘原谅我口无遮拦。方焕于我,不过是等我自动送上门去罢了。他只说会帮我斡旋,但薛冠所犯事大,谁知道有救无救?”
我见她这副样子,口气也软了下来,说:“我不过是个传话的,如果你想见薛冠,明日巳时在府衙外等着。如若不见,就当我没说罢了。”说完,就要抽身离去。
江/青荷赶快拉住我,说:“阿锁姑娘,我去。”
我第二日找到等在府衙外的江/青荷,施个术法将她带至大牢,又结了个幻境叫外面的牢头儿瞧不清楚。这才低声告诉她,我在外面守着,让她进去后与薛冠长话短说,时间长了,我这术法就不灵了。
她感激地看着我说:“阿锁姑娘,你放心。我去去就来。”
半柱香功夫她就出来了,脸上木然无色,瞧不出是喜是哀。等我用术法将她带出去后,她突然开口问:“阿锁姑娘,你们方外之人,也会被俗世感情羁绊吗?”
我知道她已经知晓我与她们不同,只是不明白我的来历罢了。我以为她出来会再说我是妖怪,没想到却问了这么一句不关紧要的。
想到我跟方焕的纠葛,我苦笑着对她说说:“一个情字,不管天上地下,都难勘破。”
她听了我的话,呆了一下,低低地重复道:“就连神仙也难逃情关吗?”又问:“方焕知道你的来历吗?”
我笑笑,知道她误会我是神仙,也不欲与她解释,说:“谁知道呢!”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阿锁姑娘还会在这里呆多久?”
我说:“也许三五天,也许三五个月,说不准的。”
她问:“即便方焕不在乎姑娘,姑娘也会一直陪着他吗?”
我呆了一下,这个问题,我从来都是不敢正视的,可今日叫江/青荷问了出来,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我爱慕方焕,所以就一直跟着他,却从未细想过,他若不爱我,我该如何呢?难道还是像过去那样,不闻不问不管不顾地跟着他吗?可是,过去穷困潦倒的方焕需要我,现在锦衣玉食的方大人却未必那么需要我。
他对我好,我开心;他对我不好,我假装开心;可方焕对江/青荷始终这么好,她依然不觉得开心,我现在只觉得格外迷惘,人间的感情,到底是深厚还是凉薄?
我艰难地说:“这个问题容我细细想想。”
江/青荷似乎并不在意我的答案,而是有点自嘲地说:“世间男子都是这样,心里只想着他们自己。他们在乎哪个女子,只是因为没得到而已。真得到了,哪里会懂得珍惜。可惜我年轻的时候,不懂这些,只要有人爱慕自己,都觉得那是好的。”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说出这样一番话,不解地望着她。
她低低说:“薛冠刚才跟我说,既然方焕爱慕我,让我干脆委身于他,若是把方焕伺候好了,说不定方焕会保他一条命出来。他还说,他就算能从牢里出来,也不见得有什么前途,我还不如就此跟了方焕,也算有个好归宿。”她说着朝我苦楚地一笑,笑容像江边的飞絮,转瞬间没了影踪。
我呆呆地看着她,觉得她的笑容比黄莲还苦。
这就是世间男子的爱情,一个借着爱的名头,千方百计地得到;一个借着爱的名头,千方百计地送出。我若早知道费尽一番力气把江/青荷送进牢里就为了让她听这些,还不如早早让薛冠上路罢了。
果然,画人难画骨,观人难观心。
这世间的爱,有时候,比恨还可怕。
我握一下她的手,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她说“对不起”,也许说出这三个字能让我心头的不安轻一些。你看,我想的也不过是自己的心安,哪顾得上别人的心正在痛。
她却笑笑,“阿锁姑娘,我要谢谢你才是,要不是你今日此举,恐怕我还在外面苦苦找门路,哪里知道里面的人,心肠早就变了。只可惜了姑娘一番善举……”她低头叹口气,“结得了幻境,却窥不见人心。”
我第一次觉得人心难料了,怪不得祖母总说人类虚伪狡诈。他们即便要做一件坏事,也总能找到一百个光明正大的借口。
我回到方府后还是闷闷不乐,刚跨到后院,就看到一个陌生的人影被带入方焕的书房。方焕平时不过结交些朝廷官员,诸如张大人李大人之类,无外乎谈话逢迎、礼尚往来,搞些为官者的繁文缛节。像这么一个陌生的脸孔,却极为少见。我远远地瞧了一眼,觉得不放心,又再次折回来,趁周围没人时,隐了身形便跟进了书房。
方焕正在房中端坐着,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我发现方焕的涵养功夫愈加深了,哪里还有一丝穷酸呆傻的书生样子。怪不得人们常说,那些中状元的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这方焕敢情也是哪颗星辰转世,中了状元之后,别说周身的气派,就连性情都变得令人捉摸不定了。
刚刚进门的男子在旁边站着,修长的身个儿,黑色长衣,紫色面膛,年纪不轻了,一双丹凤眼半眯着打量方焕,我能看到他锐利的眼神里有一星寒光射出,不过一闪又掩藏下去了。方焕并没有让他坐下,他却一点都不客气,径直坐在了方焕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在那里还不算完,又大刺刺地拿眼睛扫了书房一遭,我此时正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既方便听他们谈话又离得不算太近。我平时自负惯了,只要隐了身形,注意不与旁人相撞,一般都会相安无事,也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故此胆子也越来越大,出入也更加随意。今日被这男子拿眼睛一扫,居然莫明其妙地打了个寒战,总觉得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穿云破雾看到了我一样。
我运起目力向他望去,却失望的很,他周身上下清清淡淡,根本察觉不到有任何不同与人的气息。心想,最多是个有异术的凡人罢了。
方焕见他旁若无人的样子,脸上多了些不痛快。开口道:“听说先生查到了生辰纲的消息,还请先生详实报来。”
我听了方焕的话更加惊讶,也对眼前的男子更有了兴趣。生辰纲离奇被劫,连我这个通玄术的都不知道去哪里找线索,怎么他们就有消息了?
这男子淡淡地笑笑,说:“方大人看来还不相信在下的话吧!”
方焕皱一下眉头,说:“不是不相信先生,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圣上下旨严命搜查,此案已经牵涉人员良多,如果不能确认消息真假,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随意上奏朝廷。所以才特意将先生请至府中一叙,想听听先生讲讲此事来龙去脉,以正视听。”
这男子说:“方大人不用拿皇上的圣命来吓我,我若没有底实的消息,自然不会到你府上来。至于你怀疑消息真假,你看看这个就知道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物,方焕见了一哆嗦,只身跪拜下去。正是贡物上加封的一道皇批。
男子见方焕跪拜,冷笑道:“方大人这回可是信了。”
方焕跪罢坐正,沉声问:“皇纲现在何处?”
男子笑道:“这就是方大人的待客之道吗?刚得了消息,就想把咱们打发了?”
方焕脸色沉了沉,唤一声:“看茶。”
管家进来送了茶又退出去。
那男子慢慢腾腾地喝了一口,说:“明前的雪芽,方大人真会享受啊!”方焕听了他的话脸色变了变,这男子又笑笑,说:“方大人放心。只要方大人开口,整副皇纲我一件不少地给方大人送回来。”
方焕问:“我不认识你,你也不会平白送这些好处给我,说吧,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男子笑吟吟道:“方大人是个明白人,不过这么说未免太见外了点儿。我暂时还劳烦不着方大人,只盼着方大人加官进爵,青云直上,以后才能沾些好处。”说着,他的眼睛有意无意地瞟向我这儿,我周身一紧,猜不透他说这番话的用意。
方焕沉吟了一会儿,手指轻叩了一下桌子。说:“好。那就谢过夜先生了。”
我眼皮轻跳,这算哪一桩子买卖,方焕的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连对方来历都不清楚,他也敢跟人家做交易。
黑衣男子起身道:“那在下告辞了。明日未时,西山谷底。相信大人会安排妥当的。”
正琢磨着,那黑衣男子已经出了书房。
我立即跟了出去。
这来历不明的人物,这真假莫辨的消息,就算骗得了肉眼凡胎的方焕,总不会骗得过我,我还是要跟着这人去查探一番才好。
出了府,已是掌灯时分,男子一路西行,直往郊外走去,我凌风虚渡,紧紧随着,走了一盏茶功夫才发觉不对头,这男子看起来并未着力,脚程却时快时慢,始终把我甩在他十丈开外。
我看看天色,月亮还没出来,黑黑的天幕上几颗星子闪闪烁烁,像乌漆盘里撒的一把碎冰,叫人心里泛凉意。那男子离得远,黑色衣裳似乎溶进了夜色里,一不留神就分辨不出来。
我提一口气,又跟过一丛树林,转过去,方到了一块宽阔之地。那男子停了脚步。自言自语道:“此地甚好。”
我也凝住身子,站在他十丈开外。
跟了这一晚上,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但也知道眼前人物非凡俗之人。不然的话,怎会费我这么多脚力。
他站定身形,四处看了一眼,呵呵笑着,一双眼睛穿云破月般看向我这里,说:“此处无人,你还是出来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