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良说:“这是枉死城!这些都是枉死的灵魂,大都是死在战乱和饥慌当中的。”
我看着这成群的冤灵,想,原来这人们不光活着有区别,死了依然有区别,这三六九等,真是做人做鬼都逃不过。
我问赞良:“那稚吉会去哪里呢?”
赞良说:“稚吉是有修为的精灵,五百年来不事杀生,也许已经去做人了。要不然咱们早就在这幽冥之路上碰上他了。”
我一听稚吉去做人了,心里顿时轻松不少。稚吉做兔精时勤勤恳恳老老实实,这回要是真投胎做了人,也准是个与人为善的好人一个。只希望他这一世能得个漂亮的皮囊,省得再因为长得丑受别人的白眼。
赞良又说:“阿锁,你比不得稚吉啊!”
我忙忙点头,“是啊!他那样拼死去救我,换了我,却是做不到的。”
赞良说:“所以你得回去啊!阿锁,你想那无疆又没死,稚吉肯定不乐意啊!你不能叫稚吉白死啊。还有方焕,你总得回去看看他啊,除了你,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不遗余力地帮他啊。”
我点点头,说:“是啊,赞良,我得跟你回去。”
赞良大喜,上来拉我的手,说:“阿锁,咱们走吧。”
又往前走了一段,迎面遇到一大群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东西,笼在一团青色烟雾里,挤挤挨挨地往前走,我问赞良这是什么?
他匆匆瞥了一眼,小声说:“这是锁妖雾。我们快走吧!”
经过他们的时候,里面有声音喊:“姑娘救我们!姑娘救我们!我们好冤屈啊!自从落霞山陷落,我们就被生生锁在这里一千年。”
我奇怪地看了一眼那团青雾,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落霞山这三个字听起来耳熟,寻思了一下,才想起来跟无疆对决时听他说过,只是当时全神应战,没有去细究过他说些什么。可是细细想来,我知道的那些山头,从来不曾有过一座叫落霞山的。更加没有听祖母提起过。
我问赞良:“他们又是些是什么人?”心想,难道这里有人认识我不成?
赞良疑惑地看了看他们,低声说:“不知道,我们快走吧!”
那团青雾一见我们要走,愈加非人地嘶叫起来。我听了心里哆嗦,赶快去拉赞良的手。
可是还没拉住赞良的手,他却忽然不见了,我只觉得周身一阵寒气上来,从头到脚冷得要命,好像掉进了一重冰窟里,周边滑的要命。我一边哆嗦一边怀念外面阳光温暖柳绿花红,一边心里苦恼,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抓到赞良啊?这是掉到了什么地方啊!人不人鬼不鬼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是这个意思了。
我浑身瑟缩着,盼着有人来拉我一把。我喊:“赞良……”赞良没有回答。
我又喊:“稚吉……”可又想起来,稚吉为救我已经死了啊!
那方焕呢?我想见见方焕啊!我四只手脚抓挠着,喊:“方焕,方焕。”可四周光滑如镜,我怎么也出不去,只一个劲地向下落。
忽然又听见赞良的声音:“阿锁,你等着,我去叫方焕。”
“对对!”我冷得牙齿咯吱吱响,“快去叫方焕,说阿锁在等他。”
可方焕好久都没有来。
我继续从冰窟里往下掉啊!冷水浸上来,我的毛都湿透了,全身湿嗒嗒蜷缩成一团儿,打了个喷嚏。想着要是有堆火能烤烤也好啊!突然一个老头儿喊:“谁在那里打喷嚏啊?打扰我老人家都睡不着觉啦!”我一听有人声,高兴地大声答:“我是阿锁,您老人家是谁啊?这又是什么地方啊?”
只听得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怎么这么多问题啊?这里是玄冰窟,老头子叫姬修,在这玄冰窟里快睡了一千年了,阿锁是谁啊?”
我惊叫道:“你是姬修,是我的老祖啊?他们不都说你升仙了吗?你怎么在这个地方啊?”
“啊!是姬家的小狐狸来了?我看看是哪一位?”一个影子随着声音就到了眼前。原来是一个白头发白胡子白眉毛全身雪白的老头儿,他好奇地看着我:“很漂亮的小丫头啊!你叫阿锁?”
我点头。
他又问:“丫头,你是谁的孩子啊?现在姬家谁当家呢?”
我说:“我父亲是姬清,不过早就死了。现在姬家当家的是我的祖母。”不要怪我提起爹娘来连点缅怀都没有。只怪他们死得太早,关于他们的模样和事迹,我脑子一丁点儿印象也没有。
偶尔缠着祖母问有关爹娘的事,她也总不耐烦回答。
老头儿长长哦了一声说:“姬清什么时候又生了女儿啊?”又问:“我记得姬清有个儿子叫玄夜来着?”
我奇怪这老祖年纪一大把,却还记得这群小辈们,恭敬地答:“哥哥偷跑去人间,被祖母罚到思过崖面壁去了。”
他点点头,“这小老太婆,脾气还是那么大啊。”又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啦?”
我惭愧地说:“我被蛇妖无疆打死啦!不知道怎么灵魂就到了老祖这里。”
老祖说:“无疆这条蛇还到处横行哪?别人修仙,他抄近道修了魔,现在想必很厉害啦!丫头吃了不少亏吧?”
我撇撇嘴,差点哭出来:“何止是吃亏啊?小命都送人家手里了。还有我的好朋友稚吉,为了救我也被无疆打死了。老祖,你躲在这里睡大觉,却任由儿孙们在外面被妖怪欺负,我的好多兄弟姐妹,都被无疆打死了。你也不去替儿孙们出气吗?”
老祖忙摆摆手说:“我列了仙,已经不管红尘争端了。”
我止住哭,气恼地看着他:“连自己的儿孙都保护不了,就算列了仙又有什么用。要是修仙就只为自己活个老不死,天天躲在冰窟里睡大觉,还不如被妖怪一口吃了。”
亏得后辈们以老祖升仙为荣耀,时不时拿出来炫耀,结果成了仙的老祖们,却急着与畜生后人划清界限。我头一次觉得靠人不如靠自己,把希望系在谁身上都不如系在自己身上。
老祖被我一番抢驳,急红了脸,说:“阿锁,我我我……”
我什么我?我白他一眼。不屑跟他一起在这玄冰窟里,转身就要走。
谁知老祖一把拉住我,搔搔脑袋,难为情地说:“阿锁,不是老祖胆小,是老祖原来跟人立过誓,才不得不留在这玄冰窟里,这个一时也跟你说不清楚,阿锁,你别怪我哇。”
我见他急赤赤的样子,心想大概是真有什么难处吧。可是忘忧山的小辈们天天挂在嘴边的老祖竟然藏在这里不问世事,我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老祖却说:“阿锁,这玄冰窟奇寒无比,你不能多呆,甭管你怎么进来的,老祖将你送出去。”说着又握住我后颈背,说:“咱们祖孙俩有缘,你今天见了老祖,老祖也得送你些本事儿才行,别再出去叫那些妖魔鬼怪给捉了。”
我还没顾得上回答,只觉得一股气息源源不断地从后颈背传遍传身,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平时练功凝滞的经络此刻一下子畅通无阻了。
老祖半晌才收功,我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衣裳里像灌满了风,鼓鼓地荡起来。这下子心意合一,心动意随,功力精进的何止一层两层。
心里知道这是得了老祖的大恩惠,赶忙回身磕头,生怕老祖怪罪刚才的不恭敬。
老祖却摆摆手,“丫头,老祖的本事不传给你传给谁?”我刚觉得他话里有话似的,却见他神色一靡,于是上前扶住他。他却说:“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说完,猛地推了我一把。
我被他突如其来一推,身子顺势踉跄起来,一抬脚,只觉得身轻如燕,忽地出了玄冰窟。
谁知刚刚还找不到路呢,这一抬脚,却连老祖也不见了。我喊了几声,也无人答应。便慢慢地一个人行走了起来。
走着走着,不知又到了个什么所在。抬眼见夏花繁茂,绿树如云,已经是林荫下的官道了,一顶轿子正经过,心里隐约知道这是方焕。拔了脚跟着,随了一盏茶的样子,我见轿子落了地,方焕并没有下轿,声音却传了出来,“我知道你在后面跟着。”
我生生收住了脚,不知道方焕是如何看到的我,也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个意思。他的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感情,只觉得淡淡的,不过这淡淡一缕声音却叫我捉不到头绪。于是,不说话,还是站在离轿子不远处。
他不知怎么看到我不动的,淡淡的声音又传来:“别站在那里了,也别再跟着我了。回吧,回你该回的地方去。”
接着,轿子又被抬起来,慢慢走远了。留下我一个人楞楞地站在原地,我问自己:“哪里才是我该回的地方呢!”
忽然迎面又走来欧阳静,他仪态优雅,紫色的衣角翩跹着,似乎正在消散夏天的燥热气,他走至我跟前,丹凤眼微挑着,并不言语。我一见他,突然讷讷起来,只觉得自己卑微,即使他不言语,也总觉得在他跟前无所遁形似的。
半晌,欧阳静说:“阿锁,你的确不该再跟着他了。”
我心头一疼,拿手使劲摁住,可仍旧止不住地疼下去,疼得没有力气来回答他的话。这疼痛也似乎来得恰到好处,欧阳静的问话,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也不想回答。
为什么他每次都会问我最不想面对的问题?
欧阳静站了半晌,看到我摁着胸口蹲到了地上,眼神里多了丝怜悯似的,又转身离了去。
等我再次抬头,眼前一个人影都不见了。
我站起身,默默地走出林荫,灼热的日头打在我身上,烙铁似的,直觉得浑身又疼又烫,我晃晃脑袋站将不住,好像又中了无疆一掌,晕晕乎乎地倒在阳光底下,被晒成一滩水。
再次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不再在阳光底下,身下一片奇寒,我正躺在玄冰床上,我心想,我这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啊?如果一切都是个梦,那这个梦做得可真够长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