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说:“我并不是怕了。阿锁你有所不知,那日你被无疆打落谷底后,虽说是我师父祭出神剑救了你,但也不全是师父的功劳,而是谷底传来一声啸声,清亮激昂,绵绵不绝,那无疆听到啸声便不再恋战,接着带着无欢走了。所以我才得以下去捡你的命。我当时就怀疑那啸声背后应该是另有其人,并且本领一定大过无疆,不然,他不会就那么轻易地放过我们走了。今天听你说到这夜砧,难道就是背后控制无疆的人?”
我这才知道还有这段端由,埋怨他说:“你怎么从都没提起过呢?”
他说:“一想起这件事就想到师父的死,既怕自己伤心,也怕你听了伤心,也就没提起过。”
我想想也是,玉成子为我一战而死,我每次想起都心有不安,又何况赞良亲眼目睹师父惨死经过。
玄夜听了这一段过往,感慨道:“玉成子前辈才是当世大英雄、真好汉。我玄夜无缘得见老前辈,今日一杯薄酒,在此祭奠老前辈在天之灵。”说罢满上杯中酒,轻轻洒在地上。
赞良见玄夜此举,也不由得慷慨激昂:“玄夜兄虽与赞良身份不同,道法各异,却一副侠义心肠,我过去见识狭隘,总以为山精鬼怪都是妖邪一路,入不得我们法师眼。总是对他们深恶痛绝,见之杀之。如今见了玄夜兄才明白,山精鬼怪、魑魅魍魉其实也有高下之分,其中不乏有气节可敬者。可惜我赞良空长二十载,到如今方才明白这些道理。今日敬玄夜兄一杯,也算是给过去得罪的精灵们赔罪了。”
我见赞良一口气把酒饮尽,脸都涨红了,忍不住刮一下他的鼻子调侃道:“难道就不敬我一杯么?我也得算是气节高义的那一类吧。你以前可没少误会过我哩!”
赞良本来还慷慨陈辞着,没想到被我突然刮了鼻子,呆了一下,一句话说不出来,脸涨得更红了。
我欢快地笑了起来。揶喻道:“哟,刚才还大义凛然似的,这下子木头了?”
玄夜按我到凳子上,轻斥道:“阿锁,别胡闹。”又向赞良赔不是:“阿锁不懂事,平时被家里人惯坏了。小孩子家胡闹,赞良兄不要介意。”
我不乐意地顶嘴道:“小孩子家小孩子家,我已经好几百岁了好吧?”
赞良却笑了笑,说:“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小姑娘,会撒娇还会淘气。”说到后来,还眉开眼笑的。
我本来想装作生气,却听着这话像纵容又像宠溺,无端端就跟着笑了。
有赞良这样一个朋友,其实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
玄夜想到之江的风云变幻,不免多了些担忧,想跟着赞良去帮上一帮,我想了想,为朋友两肋插刀总是应该的,何况我跟玄夜这两把刀,总比别人可靠些。
赞良真是改了以往骄傲自大的脾气,毫不客气地说:“真是有劳玄夜兄了。”
我想了一下,又重新有了主意,于是说:“不然这样,赞良在明,我们在暗,咱们各自查访,再约定个地方碰头,这样线索也能多一些,若是哪个被别人察觉了,露了马脚也会少一些。”
赞良跟玄夜都表示赞同。赞良还夸我:“脑袋真是越来越狡猾了。”
偏偏我觉得这狡猾二字很受用。
就这样,刚刚出了之江的我们又回到了之江。只是这次不是回方府。我与玄夜住进了客栈,赞良也自己安排自己的路线去了。我看着赞良挺拔昂扬的背影,真觉得跟一棵顶天立地的大树似的,这个年纪不及我大的小子,有时候做出事情来,却叫我望尘莫及。
玄夜似乎很欣赏赞良,还说了一句我不懂的话:“英雄总是喜欢独行的。”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看玄夜那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拉拉他的袖子说:“哎,玄夜,你可不要喜欢男人啊。”
玄夜叫我搞得哭笑不得,无奈地说:“阿锁,你的口味儿不要这么复杂成吗?”
我不管他讽刺我的话,只告诫他道:“别忘了姬家的香火要靠你传承的。”
重返之江,我跟玄夜已经是熟门熟路,闭上眼睛也知道城里城外大路几多、小巷深窄、水路朝向、山林茂密,不管白天黑夜,都耽误不了行动。
白天的之江城,繁华依旧,饶是冬月天气,江水仍不结冰,时有新鲜肥鱼被打捞上来,这也是之江百姓的口福了。玄夜感叹,六朝都会,繁华竞逐,这样一座千年古城,怨不得精灵们留连。
我突然心中一动,难道夜砧他们,留在这里就是看上了这座之江城?想想又觉得自己瞎诌,精灵们要了城廓干吗?他又不需要出将入相,难道还想入朝为官不成?仕途之路,那是方焕们的想法才对啊。
若我有千年的修为,最多像蔡阿娇一样,找一处安静之地隐居了,享红尘之乐,却不过问红尘之事。
唉,果然是道行不够啊!我这颗心,一靠近之江,居然还会想起方焕这个冤家。
罢罢罢,玄夜说了,要大局为重。别因为自己的一己之念坏了赞良的大事。
玄夜的教导我自然是遵从的,连说书的先生们都说,凡是要成大事的人,儿女情长跟社稷大事摞在一起,向来都是儿女情长先放到一边的。
我阿锁可不要做坏赞良大事的绊脚石。
除了那些极有修为的,精灵们白天出来的很少,练功吐纳,串亲访友等活动多数都是在晚上进行。如果夜晚凌空俯瞰,就能看到夜色笼罩下的之江城不时有异像闪现,偶尔还露出一星两点红黄蓝绿等斑斓虹彩,那都是各类精灵们泄露的灵光。我跟玄夜暗暗点头,之江城果然是灵物们聚集的宝地。我心想,难道前不久京城里遭了变故,这些家伙们都搬到了之江城?
是夜,我与玄夜隐藏了形迹,悄悄地在之江城内游走,一连几个夜晚也没看出有什么异动,要不是之前知道夜砧他们在之江,我简直就觉得我们是草木皆兵了。
这天冬至,天阴阴的,却没有下雪,想来江南不比塞北,是极少下雪的。我跟玄夜在城中打了一壶酒,便拿到了望江楼的楼顶上去喝,吹着江风,喝着小酒,若非胸中有任务压着,还真如天地沙鸥,潇洒无羁。申时一过,江边慢慢有了动静,不少江精水怪们都慢慢上了岸,各自占据有利位置,做每日例行的功课。我看他们一个个或滑不溜啾或满身鳞甲的样子,觉得这水里的兽们比起山里的,也就是少长了身皮毛而已。不过,江河湖海,四通八达,他们的物产可比我们山上丰富多了,而且逃生的路子也比山精们多。心里痒痒地羡慕,便跟玄夜说:“什么时候咱们能有颗避水珠就好了,也好去水底开开眼界。”
玄夜说:“你就是花样多,那地方岂是想去就去的。阿锁,山有山规,水有水律,大千世界,各有章法,不要觉得你比别人多几年修为,就不把这些章法放在眼里。”
我就不爱听玄夜讲这些大道理,反诘他:“那夜砧与无疆做了这么多逆天之事,怎么就没见哪路神仙出来管束他们?难不成这天帝定的法规,也是恃强凌弱,专制约咱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不成。”
玄夜说:“也许上神们还没有察觉他们的行为吧?”
我嘲笑道:“佛不度人,唯人自度。等到神仙们来施救,恐怕黄花菜都凉了。咱们还是自力更生吧。”
我俩两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坐在十八层的望江楼顶,喝了几口小酒,就敢拿神仙们的疏漏当下酒菜,嘿嘿,这要真叫哪位过路的神仙听见了,不扒了我们的狐狸皮才怪。
正瞎琢磨着,一道白光从远处闪过,电般的速度往江边奔,后面一条黑影子紧追不舍。我跟玄夜互相交换个眼神,迅速飞身下了楼,直往那江边追去。
转眼间功夫就到了江边一棵大榕树下,一个穿白衣的俊姑娘正钗环微乱地立在树前,想必刚才逃得飞快,这么凉的夜里,鼻尖也有汗星儿冒出来。我见她生得玉貌花颜,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一眼认定她是好人。
咳咳,畜生们的好坏标准定得就是模糊,单凭模样是否可怜就敢随便给人下结论。若叫修心的佛陀听见了,岂不笑掉大牙。
当然除了模样好坏外,我还有一点点佐证,那就是追赶白衣姑娘的那道影子,正是无欢。
咱们日里夜里地查探,可不就是为了寻到这厮的动静吗?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我见他步步紧逼到白衣姑娘跟前,忍不住“哎——”了一声,立时现了身。
无欢料不到此时突然有人打断,回头见是我,绿眼睛发出幽光,照的脸色阴晴不定,说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玄夜跟着现了身形,却径直走向姑娘,一把扶住姑娘的肩膀,低低地说:“紫玉?是你吗?”
那姑娘见眼前追兵突然又多了两个人,却依然靠在树旁纹丝不动,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我正在心里暗赞她定力好。谁知玄夜一跟她说话,她就接着“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我被这姑娘的一惊一乍给吓了一跳,不由得感叹现今不按常理出牌的姑娘果然不只我阿锁一个。
我听她一边哇哇大哭,一边喊:“玄夜救我。”又见玄夜那副从未见过的怜香惜玉的样子,莫名其妙地就放了心,玄夜这样的俊公子,自然没有喜欢男人的道理。只是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姑娘,是他什么时候背着我勾搭上的。
无欢显然也被眼前的一幕搞得摸不着头脑,看看玄夜,又看了看我,耸了耸肩膀,居然也像我一样抱着膀子看起了好戏。
我一见无欢,就气不打一处来。张嘴就骂了一句:“丧尽天良。”
所谓的冤家路窄,不是冤家不聚头,我觉得此时用来形容真是太合适不过,我真是悔青了肠子,当日带我下山的为何不是别人。
无欢见我开骂,却没有立即狡辩,我猜他是丧尽天良的事情做得太多了,连狡辩都懒了。
他又看看玄夜,问我:“他是谁?”
我甩个冷脸给他,说:“要你管?”
他的绿眸子暗了暗,说:“阿锁,你就不能跟我好好说话么?就算是敌人,开打之前还要说个三言两语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