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良很快就来到客栈，原来他昨夜也听到了江边的清啸，怀疑又是夜砧出现，故今晨找我们来商量对策。我心里赞叹赞良果然是个行动迅速的法师，若是天宫里能多些他这样敬业的神仙，不靠谱的事就会少很多，人间也能多些太平岁月。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神仙多像他这样靠谱，咱们还不是早被抓入笼，撵回山，又能在人间偷得几日闲？

　　唉，既惦念自己的快活日子，又想冒充大慈大悲的菩萨心肠，我这个连小仙都算不上的山精，比旁边正牌的小仙都纠结。可见我确实境界浅。

　　赞良见了紫玉，惊喜之下立即表达了景仰之情，毕竟凡人们接触到神仙的机会少之又少，何况能跟神仙如此面对面喝个小酒谈个天。

　　不过言多必失这句话是极有道理的。紫玉小仙初初瞧去，那是一个玲珑剔透的仙姿玉貌，可是话说的一多，就难免露出些荒唐马脚。

　　赞良皱着眉头，悄悄地指着紫玉问我：“阿锁，这位姑娘，是不是真神仙啊？”

　　我安慰赞良：“货真价实，千真万确，咱们又不是没见过她周身的仙气。”

　　赞良这才点点头，小声说：“难道天上的神仙都是她这副样子？”

　　我赶快为神仙们拨乱反正：“你这么想可真是大错特错，天宫里仙众繁多，难免出一两个不靠谱的，何况她这么个端茶倒水的小仙，咱们不能要求太高了。”

　　我暗想赞良是修道之人，免不了有一日白日飞升，若是被紫玉搅了升仙的志向，那才真是得不偿失。所幸紫玉也只是偶尔不靠谱一下，讨论起正经事情来还是有板有眼，没有给神仙们继续丢脸。

　　紫玉承蒙咱们尊一声小仙，对眼前的麻烦事倒没有表示摊手抽身，而是不遗余力地献计献策，惹来赞良一番钦佩之辞。不过我私底以为，这姑娘如此热情，并不见得是想为人间解忧，而是比我还喜欢凑热闹罢了。

　　我们四人商讨了一会儿，一致认为昨夜无欢定是又出来抓捕精灵，碰巧紫玉小仙路过，虽然她掩了仙气，但无欢还是被她身上的灵气吸引，也想顺手把她捉回去。只是没想到后来情势急转，他没有得手，时辰一到又被夜砧催了回去。

　　紫玉叹道：“我若不是嫌弃蛇身上的味道，就该假装被抓，也好进他们洞府探探苗头。”

　　我们一致对她这种舍生忘死的精神表示敬仰，另一方面又劝阻说：“姑娘仙体贵重，可不要亲身涉险。”我心想，姑娘就别折腾了，好生地人间玩玩就行，玄夜等了近千年才迎来的仙桃花，要是真落到了妖精窟里，我找谁要嫂子去。

　　不过对于她这个大胆想法，我却想跃跃欲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是找到了夜砧他们的老巢，说不定就能摸清他们的底细，也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紫玉此时也听清了来龙去脉，敲着脑袋说：“那蛇父子再厉害，终归是蛇而已，这个我是不怕的。只是你们说的那个夜砧，我既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别有什么来头就好。”

　　玄夜问：“难不成还真是有来头的那一类？你在天上有没有听过这个名号？”

　　紫玉摇摇头说：“还真没听说过。天庭仙众甚多，下界又时有飞升的，我不在登记处当差，哪里知晓这些。话说回来，除了天宫有名号的，下界仙山，海外诸岛，甚至阴司幽冥，厉害的人物多了去，咱们怎能知晓这夜砧是哪一个？”

　　我觉得紫玉说的有道理，三界五行，四海八荒，异物无数，哪能光凭个名字就能查清人家老底。看来，还得从无欢这里入手。

　　赞良突然又想起来什么地说：“阿锁，你知道这之江府督，不，现在已经叫八府巡抚，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有关方焕的话题真是想避都避不开。

　　我假装不知晓，故作惊讶地说：“是谁？”

　　赞良郑重地说：“方焕。”

　　玄夜倒是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大概在猜测我干吗在此时装糊涂。不过还是做哥哥的亲，并没有揭穿我。

　　我遂惊奇地说：“原来是方焕啊！”

　　赞良说：“我这几日在城中勘察，发现巡抚大人府第中常有戾气出现。所以前去打探，结果发现这巡抚大人居然就是方焕。原来他中了状元后来之江上任了。”

　　我表示初听此消息，道一声：“真是有缘。”我嘴里说得轻巧，其实却心急火燎着，八成这夜砧又去了方府，难不成他们背地里还起了别的交易不成。方焕啊方焕，你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你可知跟你交易的是人是鬼？不予人等值的东西，谁会随便给你施好处。世上的人多尔虞我诈言而无信，可畜生们却常常一诺千金，你若是不能履行承诺，那夜砧难保不撕碎你？十年寒窗，才坐到巡抚的位置，你可别把前程葬送到一众妖孽手里。

　　又后悔当初真不该随便就抛了他走，结果他越陷越深了。

　　其实我真是一厢情愿了，方焕陷不陷的深，又哪是我能左右得了的？

　　我这脑子看似清明，偏偏一碰上有关方焕的事情，就全成了浆糊。

　　所以我张嘴就说：“不然我去方焕府中打探打探。”

　　这回不光玄夜，就连赞良也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说：“总是故人，就算递个话儿也比别人方便些。”

　　赞良说：“那好，你先前去打探，我随后就去接应你。如果碰上异常，你先留着心，不要轻举妄动。”

　　紫玉插话说：“对，咱们人多，不怕他们。”

　　我点点头，说：“咱们人、精、仙三路联合，总不至于输得惨。”

　　紫玉笑：“阿锁，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关键时刻还是有些灵验的。你跟赞良一路，我跟玄夜一路，咱们里应外合，管他什么妖魔鬼怪，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

　　我见这姑娘越说越不像话，哪里是什么小仙，分明是个噬血的女魔头。偏偏她番混帐话挑起了赞良斩妖除魔的豪情壮志，他马上附和紫玉道：“对，咱们跟妖邪势不两立。”

　　我只好对正在磨拳擦掌的二位施礼，说：“那小的先行一步了。”心里惦记着方焕，遂捏个隐身诀就走了。

　　在方府附近现了身，围着方焕的府第转了一圈，心里奇怪，也没有嗅到什么戾气啊！难不成是赞良看错了。

　　在大门口站着一会儿，正想着找个什么话头儿进府，这时有人越过我先一步敲了方府的大门，我一看，竟然是一位油头粉脸的婆子，满身的绫罗绸缎，头上还插了两朵鲜艳的绢花，叫人形容不出品位。那开门的小厮一见她，就说：“余婆婆，您又来啦？咱们大人……”他还没说完，那婆子肥实的身子就将他一挤，半掩的门缝就全开了，余婆婆抖一下绣着富贵牡丹的裙幅，半骂道：“臭小子，还把婆婆往外挤，仔细讨不上媳妇还得哭着来求婆婆。”我见这婆子穿戴得不同凡响，说起话来还十分彪悍，连巡抚大人的门楣都敢硬闯，也不晓得她什么来历，于是楞了神站在门口看。那小厮见没拦住这婆子，也只好请她进去，回头关门的时候正好看见傻楞着的我，惊喜地喊：“阿锁姑娘！”

　　我之前在方府出入惯了，上上下下的人都识得我。记得这小厮叫焙茗。便笑着给焙茗打了招呼。焙茗欢天喜地地把我请进了门，絮絮叨叨着：“姑娘突然走了，咱们想念得很。大人说您回乡探亲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自从您走了，大人也越来越不爱笑了，丫环们都说，阿锁姑娘一走，把府里的鲜活气儿都带走了。”

　　我微笑着听他絮叨。心想，自己还这么有人缘。只不过他们误会了，这方焕日渐消沉，却不是为我。

　　我见他说得欢腾，不忍心打断，半晌才插进话问：“刚才的婆婆是什么人啊？”

　　焙茗左右看看，才小声地贴近我说：“姑娘走了多日有所不知，最近这余婆子是咱们府上的常客，给咱们大人来说媒的。”

　　见我吃惊的样子，又说：“不过，三回有两回都是让咱们大人给请出去，偏偏这老婆子百折不挠，非巴巴地给大人说亲不可。唉，谁叫咱们大人年轻有为呢，城里的望族们都盼着能跟方府结上亲。”

　　我算算，这方焕二十来岁的年纪，如今功成名就，可不该说亲了么。他现在这样的身份，什么人家的小姐娶不来啊？

　　焙茗见我低头沉思，许是想起来府中的流言，诸如“大人要将阿锁姑娘收房”之类的话，于是又小心说道：“阿锁姑娘听了这些话别闹心，余婆子做的媒，咱们大人一个都没瞧上，大人天天关在书房里，想得都是家国大事哩。”

　　我知道他在宽我的心。于是笑笑说：“大人真是辛苦了。我这刚回来，先去给他请个安。”

　　焙茗赶快把我带到后院去。

　　我先回了自己住过的绣房，见昔日物品原封未动，跟我走时摆放的一模一样，知道这屋子没人进过。于是收拾了一下，重新梳妆打扮。对着镜子看到那一双清凌凌的狐狸眼，心想，下山快一年了，若按人间的年纪，我也该十四岁了。可惜我非凡人，长了岁数，也不见模样有半分改变，只不过脸蛋儿比刚下山的时候略瘦了一些，倒有一些少女的风致了。

　　我想，这大概就是做妖精的苦楚，即便真爱上人间男子，即便真正两情相悦，可是光阴流转，凡人华发早衰，我等却红颜不老，到底是眼看着他肉身老死，还是该戳瞎他的眼，教他看不清眼前人是物非。

　　我自认没有戳瞎方焕的勇气，也做不到在自己的脸上划几刀，所以，最多也只能这样，惦念着他，记挂着他，偶尔来他身边陪伴一下他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