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就是我的爹爹啊。

　　我跟他血脉相连。

　　我急急地问母亲：“娘亲，爹爹从来不知道这些，怎么办？”又懊恼地说：“我如何能再告诉他？”

　　母亲说：“好孩子，娘亲送你出去。”

　　我不解地望着母亲：“娘亲，你既然只是爹爹强留的意识，又怎么能随意施术法。”

　　母亲笑笑：“阿锁，娘亲虽然只是你父亲强留脑海的意识，可是你父亲的肌体却是借了娘亲的内丹重新生出，不然的话，娘亲又怎么能凭着一缕意识在你父亲的脑海中存留千年，这千年来，我借着自身内丹的灵力在你父亲的灵台内修炼，如今也略有小成。你看到的红莲业火虽然还会令人灼痛，却不过是千年前的烈火残像，而我也始终停留着在烈火中的样子。阿锁，娘亲没想到还有跟你重逢的一天，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出去，今日看到你，心里满满都是欢喜，又怎么能忍心让你爹爹伤了你。”

　　我没想到自己在这个世上活了几百年，突然间知道自己父母双全，那种感觉真是无法形容。

　　可是，真是欢喜。

　　我任母亲拉着我的手，看到那火苗依稀穿过我的魂魄，只听到母亲在耳边低低念动咒语……

　　眼前红光一闪，我与母亲居然沿了灵台之路出来了。

　　我跟着母亲再一次站到了这间屋子里，看到夜砧还在炉前坐着。那种感觉说不出的奇妙，一旁是母亲，一旁是父亲。

　　两个我至亲的人。

　　虽然我们从未曾谋过面，可是，我心中对他们的敬爱却未曾减过一分。

　　我看到爹爹抬起头来，呆呆看着我和娘亲。

　　他突然眼前一亮，抢身到母亲面前，说：“落颜，落颜，真的是你？你原来没有死，你终于又回到我身边了。”

　　母亲微笑着靠在他身前，指了指我说：“夜砧，这是阿锁，咱们的孩子。”

　　夜砧却再次看着我，眼睛里的泪怔怔地落下来，说：“落颜，我已经猜到了，阿锁是咱们的孩子。”

　　他慢慢地走回炉前，我这才看到那炉前的蒲团上，正放着一只几乎烧焦的小狐，毛发已经烧尽，此刻仿佛闭着眼睛在沉睡。夜砧低头轻轻地抱起它，手指抚上小狐的右肩，那里正是一枚月牙形的红色胎记。他难过地说：“落颜，我纵是再糊涂，也忘不了红色月牙胎记是你们九尾家世代相传的徽印。而天上地下，只有九尾狐的心头血才能封住一切生灵的元神，怪不得我一直看不清阿锁的真身。我早就该想到，她是我们的孩子，你怕天帝找到她，用心头血封了她的元神，叫她做了一只普通的小狐狸。”

　　他回头看着我的魂魄，说：“阿锁，是爹爹害了你。这是上天惩罚我啊，叫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说着，居然有眼泪流出来。

　　母亲却说：“是阿锁的造化大，最后关头竟让魂魄从炉火里逃了出来，虽然肉身已毁，但这肉身却原非她的真身，如今正好借此解了阿锁的封印，给她重新做一个肉身出来。”

　　爹爹闻言转忧为喜，“居然还能救活阿锁，只是不知要怎么做才好？”刚才他还是噬血的魔头，此刻却成了担忧女儿的父亲，身份的转换实在太快，我不免有些茫然。

　　母亲看看这阴暗潮湿的屋子，说：“阿锁是个女儿家，还是换个干净些地方吧。”

　　父亲已经记起了全部往事，又得以重见妻女，早就没有了眉间戾气，只连连点头，“落颜，一切都听你的。我们的女儿好歹也是神龙家的后人，肉体重生在这个洞里确实不是什么好彩头。”

　　于是爹爹和娘亲各自携了我一只手，就离了这阴湿黑暗的屋子。

　　我只觉得幸福极了。

　　希望此时此刻不要有任何人前来打扰我和亲生父母的相遇。

　　可还是有人来了，正是那灰头土脸的五岳神君。想来不知从哪个山洞里刚刚钻出来，一张黑脸比平时看上去更黑了。

　　他一把推开门，嗡声嗡气地说：“夜砧，你居然赢了我一记，咱们再比比看……”

　　突然有个不速之客，屋内的三人齐齐回了头看他。

　　而他这才抬起头来，看清了屋内的情形。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五岳神君虎目圆睁，一张嘴张得能吞下两个鸡蛋，他瞠目结舌地瞪着我爹爹，又看着我娘亲，结结巴巴地说：“是……是……落颜……”

　　娘亲冲五岳神君颔了颔首，“神君，多年不见。”

　　五岳神君却更加结巴起来，说：“落颜，我亲眼见你消逝于红莲业火，你如今……好生生地站在这里……”

　　娘亲笑笑，对父亲说：“当日若不是神君网开一面，我哪里会那么快找到你。可惜天帝知晓后，却将神君在人间流放千年。”又转向神君，福了一福：“神君昔日大恩，落颜谢过了。”

　　五岳神君难为情地受了娘亲一拜，又看看爹爹，似乎带点郁闷地说：“夜砧，你们夫妻二人团圆了。”

　　爹爹笑笑，揽过娘亲，又握了握我的手，说：“可不，咱们一家人都团圆了。尽管只是魂魄，可终究是团圆了。”

　　神君这才恍然大悟地指了指我道：“原来阿锁是你们的孩子。”又喃喃自语道：“难怪有人传言落颜公主有了身孕，可谁也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有没有生下来，也不知道即便生了下来又被藏到了哪里？你们夫妻，真是有心。居然把这孩子藏得严严实实。”

　　爹爹又笑笑，说：“若不是神君今日带了她来，我哪里会知道阿锁是我的女儿呢。”他又看一眼我那具被烧毁的狐狸身，有些内疚地说：“可我一时着魔，差点毁了她。若不是阿锁机灵，想必连魂魄都被我烧化了。”

　　我已经知晓前情后果，心里痛恨那个糊涂天帝，哪里还肯怪罪爹爹，只觉得爹爹半生颠沛流离，不光失去了记忆，还不慎入了魔道，好好的神龙成了妖孽，凭着一点复仇的执念才得以存活至此。于是安慰他：“爹爹不必自责，阿锁受的这些，比起爹爹和娘亲受过的红莲业火又算得了什么。何况，若不是因为肉体被毁，又何以能与娘亲重逢。想必这一劫是命里该有的，让阿锁吃些苦头好跟爹娘团聚。”

　　五岳神君这才对我说：“是个好孩子。怪不得我当初在人间一见到她就喜欢。”又喃喃道，“原来是落颜的孩子啊。”

　　我点点头，甜甜地喊一声：“好大叔。”于是又细细跟爹娘讲了当年认识五岳神君的经过。

　　爹爹听完拊掌笑道：“五岳，如今阿锁给你做侄女，你总算不再怪我娶了落颜了吧。”

　　五岳神君的黑脸似乎红了一点儿，笑骂了一声：“为老不尊的东西。”

　　我听了这三人的一番话，忍不住猜想着，在五岳神君和爹娘之间，想必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故事。而五岳神君今天来找爹爹，大概根本就是私下里的行为，根本不是奉得什么天帝的命令。

　　可是终归是友非敌，不然的话，为什么爹爹在五岳神君面前根本不避讳我的是他的女儿。要知道，以我的身份，若是叫天帝知道，一定是要立地诛杀的。

　　不过，五岳神君根本不提这些，而是问我：“阿锁，当初我留给你的那颗金丹呢？若你吃了它，肉身恐怕还是有救的。”

　　我抱歉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上烧成一块焦炭的狐狸身，小声说：“当日我还给金甲神了。”

　　五岳神君生气地瞪大眼睛，“我在人间一千年才炼成那么一颗，本想着留给你作个念想，你却给了金甲神？”

　　我赶快解释道：“金甲神说他替我保管着。”我见他生气哪里还敢说什么无功不受禄之类的官话。

　　五岳神君这才指着我说：“夜砧，看看你的好女儿，怕也是个倔的，生怕多沾了我一星儿好处。”

　　爹爹哈哈大笑，说，“五岳，那就烦请你再去取一趟金丹，我跟落颜去西江水腹，你去那里找我们。”

　　我们四人一起离了藏龙洞，五岳指了指洞中的其他小精怪，问爹爹，“这帮小妖你如何处置？”

　　爹爹皱着眉头道：“我这些日子终日与妖为伍……要不然，把洞毁了吧？”他这些日子与妖无异，也做了不少坏事，大概此时回想有些羞惭。

　　娘亲却摇了摇头，说：“夜砧，你杀戮太重，还是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爹爹看来非常听娘亲的话，于是放了这一洞小妖。我跟着松了一口气，暗想无欢又躲过一劫。

　　说到底，我不希望无欢死。不希望他因我而死。

　　随着爹爹与娘亲去了西江水腹，这里，曾经是爹娘拜堂成亲又生下我的地方。

　　我看着水面上飞鸟盘旋，水岸边芦苇遍布，一派寥阔江天景象。

　　沿着水路下去，进入深水腹地，便到了爹爹当年的宫邸。倒是整整齐齐的宫殿，只是千年来无人打理，未免萧瑟了一点。

　　饶是在深水底，可是桌子上也遍布了一层灰尘，这西江，大概自从爹娘去后，就再无人踏足过吧。

　　娘亲一路上没怎么说话，此刻却四处走走看看，叹息着：“真没想到，会有一日再重回这里。”

　　爹爹施了法术，把宫殿打扫得干干净净，又从珍宝箱里找出几颗硕大的夜明珠镶到墙上照明。那明珠的光彩蕴着淡淡的温暖，一时间，宫殿里便有了人气。我和娘亲一起收拾了桌椅器具，只觉得，这一家人的日子真是温馨甜美，只愿永远这样下去才好。

　　收拾完毕，娘亲便让我早早在床榻上歇了，躺在父母曾经歇过的床榻上，闻着娘亲衣裳上好闻的味道，我很快就睡着了。

　　直到我睡着，爹娘还在夜明珠下商量着什么。

　　我想，他们，有攒了一千年的话要说。

　　第二日天光放亮，我这才看清西江的龙宫面貌。倒不似我曾经去过的水晶宫那样流光溢彩、一片通明，爹爹的宫殿是青砖红瓦、琐花小窗，倒跟人间的楼台轩馆似的。我纳闷地提出这个意见，爹爹却低低地对我说：“你娘亲以前居住的落霞山，便是这样的光景。当年她随我来到西江，我恐她思乡，特意盖了跟落霞山一样的宫殿。如今落霞山早已……”爹爹停住话头儿，叹口气道：“恐怕只会令她更加伤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