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日落,云卷云舒,半年光景匆匆而过。
“宜潇,你终于到了。”岳万仞一身儒服,和颜悦色,站在日观峰大殿门口,见到任宜潇到来,立时上前亲切问候。
“不知岳掌门唤宜潇何事?”任宜潇身着淡蓝衣衫,与岳万仞有月余未见,今日被其叫来,有些好奇。
岳万仞淡淡一笑,道:“也没什么,只是今日有几位武林中的前辈人物过来,特意叫你过来认识认识,不会嫌老夫太多事吧?”任宜潇喜道:“怎么会呢?宜潇也盼能多长一些见识,多谢岳掌门。”
岳万仞带着任宜潇进入大殿,大殿四柱,各书一句,写的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两边各有一排座位,共坐了六人,而大殿正前方座位旁站着几人,包括沈裕通与景卉在内,都是日照阁出色的几个弟子。
而座位上坐着的六人,任宜潇倒也识得两位,一位是浙江天目派掌门古长青,另一位是湖广长沙派掌门宋寒涛。
宋寒涛见任宜潇跟在岳万仞身后,先惊后喜,起身抱拳道:“原来任少侠便是岳掌门说的那位少年英杰,果然名副其实。”
任宜潇连忙回礼,谦逊道:“宋掌门过奖了。”岳万仞不知去年在长沙发生之事,一时有些奇怪,心想“皇顶论武”时任宜潇应该不太能给宋寒涛留下“少年英杰”的印象吧?不过也只是淡然一笑,没有多问。
岳万仞道:“宜潇,想必宋掌门以及天目派古掌门就不用老夫多多介绍了吧!来,那位乃是徽州松风山庄的罗文韬罗庄主。”指着一位五旬上下的男子,长相儒雅,不似武林人士。
罗文韬起身笑道:“岳掌门,还是先向罗某介绍一下任少侠吧!”不待岳万仞答话,任宜潇先拜礼道:“晚辈见过罗庄主。”
罗文韬虚扶一把,道:“任少侠客气了,任少侠既非岱宗派高徒,那不知师从哪位高人?”任宜潇恭声道:“家师为‘剑凌苍穹’常大侠。”忽见罗文韬面露喜色,继而开怀大笑。
任宜潇一脸茫然,心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罗文韬执起任宜潇双手,喜道:“原来是常大侠的传人!”
任宜潇一惊,罗文韬解释道:“十余年前,我松风山庄为仇家围攻,幸得常大侠到来,出手相救,方才保住罗某一家老小。常大侠对罗某实有大恩,可惜在敝庄小住数日后,便飘然而去,再未见到。”继而一叹,双目微红,道:“直到去年听说了常大侠仙逝的消息,可惜,可惜啊!”
任宜潇脸色微微黯然,沉默不语,罗文韬收敛悲戚之色,淡淡笑道:“任世兄,若不嫌弃,可叫罗某一声世叔。”岳万仞轻拍一下任宜潇肩膀,他立马回过神来,作揖道:“见过罗世叔。”
紧接着,岳万仞又给介绍另一人,任宜潇望去,此人约莫五十余岁,体态微胖,全身透露着一股商贾之气。
岳万仞笑道:“这位亦是出身我岱宗派,乃老夫师弟,程方甲。”原来此人年轻时拜入岱宗派学艺十余年,与岳万仞、陶笑之一同进入日照阁,出师几年后,回山东沿海家乡照顾家业,直到现今还在做生意,家财万贯。任宜潇对其一拜,程方甲也匆忙回礼。
另外两人皆来自直隶,一位名唤兰易,一位名唤盛峰,其实在江湖上名气不大,不过都有较大家业,且与岱宗派交好。
待得介绍完,任宜潇自行站到沈裕通身旁。岳万仞走到正前座位前,向着六人作揖道:“如今山东灾荒,饿殍满地,虽说赈灾之事本当由官府负责,不过我等纵然处江湖之远,也不能不管。此番各位前来相助,真是有劳了!岳某在此谢过。”
六人赶紧起身回礼,任宜潇这才知道,这六人其实是为赈灾之事而来。几个月下来,他尽管一直身处泰山,未出半步,却也切身感受到外边的灾情,像自己的伙食其实也在渐渐变少,且愈发粗糙。
同时,岱宗派的弟子少了一半有余,其中大多是回外地的家中躲饥荒去的。岱宗派也在尽力赈灾,今年已经完全免了自家土地佃农的佃租,且从本派资财中抽出大笔由弟子前往南方购粮回来赈济灾民。
山东的灾荒愈发厉害,岱宗派所能做的不过杯水车薪,是以此次请来他人相助。
罗文韬首先道:“岳掌门真是客气了!赈济之事,大家都是侠义道上的人,既可为,岂能不为?敝庄也算有些银钱,已从江南买了三千石粟米,不日便可运到山东,之后还会再有第二批、第三批。”
古长青也道:“敝派有不少弟子出财,也准备再买上几千石粮食。”程方甲、兰易、盛峰也纷纷如此说道,除了粮食,还有布帛、药材等等。
宋寒涛道:“岳掌门,这些物资都会由敝派旗下镖局无偿运送,保证能早日送到。敝派也还有另外的粮食等物送来。”
岳万仞不禁再度感谢众人,任宜潇见他眼角微微晶莹,心里也着实为其所打动。
宋寒涛叹道:“不过宋某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咱们做的这些恐怕还只是杯水车薪而已。”岳万仞正色道:“水滴石穿,绳锯木断,我辈既定如此,便当倾尽全力。”
罗文韬一脸钦佩,赞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岳掌门当得如此。”岳万仞长长一叹,道:“岳某岂敢相比范文正公?”
待得商讨完毕,岳万仞请六人用午膳,任宜潇等几人也陪同。虽说有十余人,但是有的不过几道青菜豆腐这般的素菜而已。
午后,宋寒涛先行离开,前往安排镖局运送物资,其他人则在岱宗派留宿一夜。
第二日,阴云密布。
任宜潇坐在桌前,凝视窗外院落里的大树,树叶几尽。他一脸呆滞,思索着自己能不能为那些遭遇饥荒的百姓们做些事情。
“如果我还在任家庄,还是那个二公子的话,没准就可以像那几位前辈那般出资相助了。”任宜潇暗暗叹道,又苦笑一声,若是那样,自己也许还不清楚如今山东的状况呢!
“宜潇哥哥!”任宜潇听见这声,面露微笑,想道:“又来了。”当即前往开门,商夷已经拎着点心盒,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这段时间,任宜潇已经搬回日观峰居住。其时还留在岱宗派的弟子大多也是被安排到各处帮忙救济灾民,像商夷这般“游手好闲”的实在不多见。商夷便乘时请求师父,来日观峰住上一段时间。
任宜潇盯着那点心盒,叹道:“夷儿,如今山东许多百姓都还吃不饱,你也实在不必给我多做什么点心了。”
商夷柳眉微蹙,不悦道:“你这是数落我吗?”任宜潇忙摆手道:“没有没有,只是我感觉这样吃点心都有些奢侈。”
商夷叹道:“宜潇哥哥,山东灾荒我也不是不知道,我师父也是跟着掌门他们忙这忙那的,难道你觉得我会无动于衷吗?现今我的饮食比起半年前都已经少了一半了。”目光之中带着几分哀怨。
任宜潇略感惭愧,摸摸后脑,一时无言以对。商夷淡然一笑,道:“没发觉这是我几天下来第一次给你送点心吗?偶尔一次而已。如果你不要,我可拿去给寒光流那几个家伙喽!”任宜潇尴尬地点了点头,请商夷进来。
原来,商夷指的是寒光流的张佑那几人,他们以前暗暗爱慕景卉,只不过知道景卉心有所属,又自知难比沈裕通,只好作罢。商夷的容貌与景卉可谓不相伯仲,一些男弟子自从见到她后,想方设法在她面前卖弄本事或是讨好她。
商夷心下对此颇为厌倦,有一回,张佑带头想要“请”她同去观看日出,商夷自是不愿,还好有任宜潇解围。当然,张佑他们那时哪晓得任宜潇今非昔比,还想找他麻烦,结果反被任宜潇稍加教训,后来再也不敢打这些主意。
任宜潇听见商夷这么说,赶紧请她进来道歉。说实在的,这儿离寒光流所在的月观峰可不近,等到时,点心早就凉了,她不过就是气气任宜潇而已。
商夷打开盒盖,原来里面只有两块小小的糕,任宜潇见此,再望向商夷那浅浅的笑容,暗暗一叹,想道:“我实在小觑她了,她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不懂事呢?”
“快趁热吃吧!”商夷催道。任宜潇双手各拿一块,右手的递向商夷,道:“一人一块。”
商夷起初摇头不接,但在任宜潇坚持下,终于伸出柔荑接过。两人手指轻触,暖意流淌,相视一笑,缓缓将糕点提起送入嘴中。
倏忽间,窗外风声大作,一阵山风从开着的窗子呼啸而入,卷来几片枯叶。
“砰”的一声,窗旁瓷瓶被吹倒,落地四分五裂。
商夷吓了一跳,糕点差些脱手掉落,一时有些呆愣,嘀咕道:“这阵风好大,你怎么把窗子都开着?”又扫了地上碎片一眼,道:“咱们去把碎片收拾了吧!”
任宜潇却一直注视窗外,外面山风仍在呼号,不禁眉头微皱,道:“山雨欲来风满楼。看来快要下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