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不想暴露身份，又何必选茶馆这种耳目众多的地方？”傅无忧瞥了他一眼，用白皙细长的手指端起白瓷茶杯，送到唇边小啜一口：“还作这样古怪的打扮，真是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那人听了低笑一声，声音难听得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板，连音调都是提前变过的：“横竖来茶馆的都是有秘密的人，我这副奇怪打扮，在你们这群人中也就见怪不怪了。你看方才那位茶艺师，不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吗？”

　　傅无忧乍一听觉得荒谬，仔细一想又无从辩驳，他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最后还是略显焦灼地放下茶杯，将注意力转移回到正题上：“既然难得碰头，那就说说正事吧，你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的目的一向明确。”那人的语调轻快，但说出的话却那么让人不寒而栗：“如你所愿，我只是给你一个杀死秦鸳掘的机会啊！”

　　“秦鸳掘死了吗？杀死秦鸳掘的方法有那么多，你为什么要用最冒险的一种！”傅无忧听到对方如此不负责任的回答，盛怒之下差点儿掀了茶水桌：“不要忘记我们当初的约定是什么！如果你试图利用我，从而达成你不可告人的目的的话，我想你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稍安勿躁，傅先生，你最近的情绪焦躁了许多。”那人语气淡然地安抚了傅无忧一句：“我承认我也有我的计划，不可能专门为你策划一场高规格的刺杀行动。但你不能否认我确实为杀死秦鸳掘付出了努力，而作为情报提供方的你，并没有告诉我们她身边那只名叫羊角的虫子这么厉害。”

　　“我早就告诉过你们，秦鸳掘不是那么好杀的。”傅无忧冷笑道：“你们明知道她是秦氏族人，却还小看了那只虫子的作用，我觉得这是你们的愚蠢。”

　　“傅先生！”那人听傅无忧说话夹枪带棒毫不客气，不由稍稍拔高了音调：“我们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争执上，还是想想日后该如何行动吧。”

　　“如果日后再有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行动，我希望你们最好不要将我牵扯进来。傅家家主的诱惑虽大，却还不值得我冒着与军部为敌的风险。”傅无忧今日板着脸色，板上钉钉地把话给说死了：“我不管你们的行动目的是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但如果你们再试图莫名其妙地拉我下水的话，你们的名单和这件事情的始末，统统都会出现在许悠的办公桌上。”

　　那人听了不怒反笑，丝毫不惧傅无忧的威胁：“傅先生，你我如今都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还能把此事说给谁听？难道你真以为自己能从此事中摘出去吗？”

　　被人一语刺中死穴，傅无忧的心情算不得好。他用那双狭长的眸子阴翳地盯着对方，发怒时那双丹凤眼也可让人如坠冰窖。傅无忧厌恶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更不希望自己成为任人摆布的傀儡，但事到如今，他明白自己已误上了一条贼船。

　　“不要再去招惹军部，这是我给你最后的忠告。”傅无忧语气生硬地道：“你在许悠就职典礼上搞出爆炸事故，他为了白龙军团的颜面，一定会追查到底的。”

　　“那他将一无所获。”怪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傅先生未免也太小看我们了，军部固然是个庞然大物，但我们的力量，你也只看到了冰山一角。”

　　“我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力量，但这股力量肯定不属于你。”傅无忧脸色有些难看，他紧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警告道：“小心玩火自焚。”

　　傅无忧此话出口后，怪人沉默许久，眼窝中黑色的瞳仁轻微地颤动着。

　　约莫过了半分钟，他沙哑着声音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傅无忧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对于他这样养尊处优的少爷来说，这样偏执而疯狂的眼神是他从来未见过的，就像悬崖上的藤蔓挣扎着攀爬，干涸水塘中的鱼儿翻着泡沫挺身，在濒死绝境中迸发的不屈抗争。

　　平心而论，他不是非成为傅家家主不可。如果失败了，还可以退居二线，当一个养尊处优的优游贵族。但对于对方而言却不是这样，他好似堕入阿修罗世界的恶鬼，如果不从那个可怖的世界挣脱，等待他的便只有毁灭。

　　傅无忧细细思量着他这句话中碎玉般的决心，被他的情绪所感染。

　　“那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沉默半晌，傅无忧又开口道：“傅无羁和许悠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了。”

　　“你暂时什么都不需要做。当我们需要你动作的时候，会秘密联系你的。”听到傅无忧语气松动，那人的口吻也稍显委婉：“管好你妹妹，她和傅无羁走得太近了。”

　　听到对方用这种口气提及无暇，傅无忧心中不大痛快。他千方百计谋杀傅无羁，又试图让秦鸳掘葬身大海，这一切的铤而走险，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傅无暇。

　　对他而言，妹妹是捧在手心呵护的珍宝，他不希望妹妹因为一个外族人而受尽委屈，更不想罪魁祸首还堂而皇之地占据着那个位置。虽然他对成为傅家家主没有太大的兴趣，但只要是能让妹妹恢复名誉的办法，他都想去尝试。

　　傅无忧强行压下心头的不愉快，将杯中半温的茶水一饮而尽，就在他准备起身前，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有件事我很好奇，在甲板上刺杀秦鸳掘那拨人，和后来将她绑架到客货船上的人，都是你们派出去的吗？”

　　怪人的眼神有些闪烁，他犹豫了片刻，最终抿紧的嘴唇稍有松动：“不是！”

　　“不是？”傅无忧有些惊讶，旋即又恢复了平静：“看来想让她死的人还真不少！”

　　怪人轻笑两声：“这是好事啊，至少你多了个帮手，不是吗？”

　　傅无忧耸了耸肩：“或许吧。我先走了，有事再联系我。”

　　傅无忧说完这句，便抽起软塌上的西装起身离开了茶间。怪人确信傅无忧已经走远后，脱下外套和面罩，舒服地靠在了软塌的靠背上。他端起面前的花茶嗅了嗅茶香，当他发现茶水已经半凉的时候，遗憾的放下了手中的白瓷茶杯。

　　就在此刻，茶间外忽然传来轻微而又节律的敲门声。

　　“谁？”怪人警惕地披上外套，重新戴上面罩。

　　“是我，如一。”门外姿容秀美的茶艺师樊如一轻声细语地道：“我估摸着茶水要凉了，过来给大人添茶。”

　　“进来吧。”怪人听是樊如一，警惕的状态又放松了下来：“你来的倒巧。”

　　“伺候大人，当然要尽心。”樊如一回答得讨巧，她替那人重新斟上热的茶水，恭敬地递到他的面前：“大人，傅家的鱼儿要脱钩了？”

　　怪人细细地嗅着茶香：“饵料都吃了，现在才想走，只怕由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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