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他来到了一座六层楼房前,周围布满了荷枪实弹的军人。他看到了排长付宏伟正在往身上穿防弹衣,“小钢,快跟我上去把人质救出来。”也不知为何,他竟然不穿防弹衣就从楼房的另一侧迅速往上攀去。顶楼平台晾晒着住户的被单和换洗衣物,他小心翼翼地寻找着被罪犯挟持的人质。就在他掀开粉红色的被面时,一个乌黑的枪口正对着他。罪犯的脸上虽然罩着黑色丝袜,但却罩不住他那凶残而充满杀气的目光。随着“啪啪!”的两声枪响,他感到胸部一阵剧痛随即身子往后飘去。他从楼顶平台上像树叶一样落了下来,他感觉到耳朵两旁尽是冷飕飕的寒风。就在他即将坠地的那一霎间,他才看清罪犯挟持的人质竟然是崔丽娜,于是他撕心裂肺般地大叫了一声:“丽娜,丽娜……”
喊声把自己吵醒了,他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地喘着粗气。这时门外传来了父亲的声音,“小钢,你咋呼啥,没事吧?”
他忙说:“没事。爸,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你小子,做梦都这么大动静。”秦山根嘴里嘟哝着走开了。
他看了看表已经是六点多钟了,便穿好衣服走到院里。娟子正在屋里朗诵着英语课文,父亲不知去了哪里。他走进锅屋顿时感到暖呼呼地,小锅里馏着馒头和昨晚的剩菜,篦列子下面是热腾腾的鸡蛋汤。他从大锅里舀了些热水倒在茶缸中,然后拿着毛巾和牙刷走到压井旁的石台边。这时父亲从外面走进院子见他正在刷牙洗脸,便喊了声:“娟子,该吃饭上学了。”
“知道了,爸,我这就去吃。”娟子在屋里回答着。
“你还是吃过饭再去吧,不要为了干点活就麻烦人家。”秦山根说着打开了小锅盖。
“我知道。”小钢从锅里端出篦列子放到案板上。
娟子进来时秦山根已将鸡蛋汤盛好,他们就站在案板旁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哥,你什么时候去城里,我也想和你一起去。”
“你听谁说的,你不是还要上学吗?”
“是爸昨晚告诉我的。你星期天去不行吗,我正好可以跟你一起去玩。”
“傻丫头,我是去找活干,不是去玩。”
“反正我就得跟你去,长这么大爸只带我去过两次,第一次去的时候我还小没有一点印象。第二次是建生哥结婚,中午喝过喜酒就回来了。”
“那我要是找到活不回来了呢?”
“那你就把我送到汽车站,我自己能找到家。”
“你一个人回来我不放心,没听说外面坏人很多连女大学生都能上当受骗。”
娟子有点生气了,把碗往案板上一放嘴噘的老高。
“你不带我去,赶明个我自己去。”
小钢心痛地说:“我没说不带你去,哥刚才是跟你说着玩的。等下个礼拜我就带你去,找到找不到活我都得回来和爸说一声。到时我还要在城里给你买几件时髦的新衣服,让我们家娟子成为全世界最漂亮的女孩子。”
娟子的脸上立刻有了笑容,“真的,说话算话。爸,您都听见了。”
秦山根连声说:“听见了,听见了。你这段时间学习紧,也该换换脑子了。”
娟子愉快地从门口的石台上拿起书包背在身上,“爸,哥,你们慢慢吃,我得上学去了。”
望着娟子一阵风似的走出院门,秦山根若有所思地摇着头说:“要是你妈在有多好,看到你们今天都长大成人了,不知会有多高兴。”
“爸,别想这么多了,您去外面走走找人拉拉呱,我收拾好就去玉才家。”
“你别收拾了,趁早去吧。”秦山根说着将碗筷收拾好放进锅台上的瓷盆里。
小钢手里拿着还没吃完的馒头,从院子里扛上管子就往玉才家走。
“你没换胶鞋。”秦山根出来大声向他说。
小钢又转身回来,在粮囤旁将胶鞋换上。
玉才已将抽水机和管子搬到了四轮车上,惠芬正在厨房做着早饭。
小钢也把管子放到车厢里,“都准备好了吗?我们走吧。”
“嫂子一会就做好饭了,我们吃好饭再去。”玉才说着在旁边的盆里洗了洗手。
“我在家吃过饭了,你吃吧我在门口等你。”
这时惠芬从厨房出来,看到小钢便笑着向他说:“我做你的饭了,尝尝我贴的油吱和饼。”
玉才拉着小钢走进厨房。和小新家的厨房不同,他们的厨房保留了地锅,旁边是瓷砖贴面的平台,上面有一个水池子和切菜板以及双灶煤气炉。在南墙放着一张小方桌,是平时吃饭用的。
小钢从篮子里拿起一个和饼,“我就尝尝嫂子贴的油吱和饼,玉才你和嫂子吃吧。”
玉才掀开锅见是羊肉汤,忙向小钢说:“小钢,喝一碗,是羊肉汤。”
惠芬从菜厨子里端出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青椒炒肉片放到
小方桌上。
“昨天刘瓦房的许大旺来卖羊肉,我看着怪新鲜便就买了两斤。天冷了,多吃点羊肉是暖身子的。”
“嫂子,我刚才在家喝了两碗鸡蛋汤,没肚子盛了。”小钢边吃和饼边说。
“凭你一个大小伙子,两碗鸡蛋汤能到哪?玉才,给他盛一碗我去给明明穿衣服。”惠芬说着就走出了厨房。
玉才给小钢盛了一大碗羊肉汤,又将辣椒油放了些在碗里。一碗汤喝完他们两人都是满头大汗,小钢用毛巾擦了擦冒火的脸说:“还是喝羊肉汤过瘾,浑身暖呼呼的。”
“过瘾你就再喝一碗。”玉才开始盛第二碗了。
“饶了我吧,确实不能再喝了,肚皮都快撑炸了。”小钢说着把碗放进水池里。
等玉才吃好,他们又把一大塑料桶柴油抬到车上。
玉才向堂屋方向喊了声:“嫂子,我们去了。”
惠芬在屋里回应着:“你们去吧,等会我喂好明明再过去看看。”
玉才拿出摇把将车子发动好,小钢就坐在他的身旁。四轮车沿着村中的石子路向玉才家的麦地奔去。来到地边他们先将管子捋好,一直拖到机井旁。小钢劲大提着水泵慢慢地续进井中,玉才抱着水管子开始往地里浇麦。小钢走到地中间,用手扒开地看了看旱情果然很严重。他朝山坡上自己家的地里望去,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田边徘徊着。“是爸爸。”小钢的心中不禁涌起一阵热潮……
玉才把管子放在高处,然后回到地边和小钢站在了一起。他从怀中掏出红梅烟打开递给小钢一支,四轮机子的轰隆声不便于他们说话,玉才便指了指不远处的几棵高大的白杨树向小钢说:“我们到树下坐一会。”
小钢说:“好吧,这机子太聒人了妨碍我们说话。”
白杨树下长满了干枯的巴根草,他们坐在巴根草上软乎乎地很舒服。
“玉良哥在深圳一年能挣多少钱?”小钢说着轻轻地抽了一口烟。
“具体能拿多少我也不知道,头一次回来过年好像是带了五千多块钱,去年是将近两万。我嫂子虽然不想让他出门,但看到他带回这么多钱也没再阻拦他。”玉才靠在杨树上慢条斯理地说。
“我也想出去找活干,但不想跑那么远。”
“是的,呆在家一年能挣几个钱?现在种地是真的不行了,除了化肥、种子、农药到头来一亩地也就是落个七八百块钱。小钢,这几年你不在家,眼下干什么都得花钱,可以说是没有钱就寸步难行。”玉才颇有感慨地说。
“你比我小一岁,也二十了,说对象了吗?”
“去年我哥回来时,他镇上的同学给介绍了一个。女孩子刚高中毕业,人长的也不错,就是个头矮点。”
“定好日子了吗?”
“定什么日子,人家开口就问我要五千块钱的见面礼,我当时全部的积蓄就只有百十块钱。回到家我哥问怎么样?我说我没看中。哥相信了,就说‘没事,等有看中的哥就把婚事给你办了。’”玉才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和忧郁。
“玉良哥该知道眼下农村的风俗,见面礼、彩礼什么的五花八门要有尽有。”
“他娶我嫂子什么礼都没出,就盖了三间堂屋。”
“他们是别人介绍的还是自己谈的?”
“自己谈的,他们上高中时在一个班。嫂子她爸是校长,她妈在储蓄所。”
“我想起来了,当时他俩曾在学校后面的树林里亲嘴,被同学看见传的全校都知道。好在很快他们就都毕业了,玉良哥真有福气。”
“是有福气,嫂子家就她一个独生女,父母的钱都贴给她花了。”
“怪不得你嫂子穿衣打扮和城里人一样,原来她的家庭条件这么好。那玉良哥还出去打什么工,快活日子不过反而撇下老婆孩子两地分居太想不开了。”
“我哥心高脾气又倔,遇到困难从没向她家开口要过。去年临走时他曾亲口对我说‘玉才,等哥在那边混好了,就把你和你嫂子都接过去,家里的地留给别人种。’”
正说着惠芬带着明明从村头走了过来,明明跑得很快她只好大步跟着。
玉才忙从地上站起身向明明喊道:“明明,叔叔在这儿呢。”
明明下了大路朝他们跟前直跑,玉才张开双臂弯腰将他抱在了怀里。
明明忙将手中的油吱和饼往玉才嘴里塞,“叔叔,你吃。”
玉才推开他的小手说:“叔叔吃过了,你快趁热吃吧。”
明明又向小钢面前比划着说:“小钢叔,给你吃。”
小钢拿着他的手假模假样地咬了一口说:“真好吃,明明真懂事。”
由于今天气温比较高,惠芬上身只穿了一件粉红色的羊毛衫,紧身的牛仔裤下是黑色的高跟鞋,乳白色的风衣更显得她阿娜多姿楚楚动人。
她微笑着走过来,向玉才说:“
玉才,让明明在这玩一会,我到镇上看看妈妈的感冒好了没有。”
玉才抱着明明说:“嫂子,你去吧。顺便买些菜回来,中午让小钢在我们家吃饭。”
“我知道,爸爸那还有几瓶好酒呢。”她说着朝小钢莞尔一笑。
小钢不好意思地说:“嫂子,不要麻烦了,我中午回家去吃。”
“那不行,嫂子别听他的。”玉才一本正经地说。
“好的,我知道了。明明,给妈妈再见。”惠芬爱抚地在明明的脸上亲了一下。
明明朝她挥了挥小手:“妈妈,再见!别忘了给我买好吃的。”
“放心吧,妈妈不得忘。”她说着转身向大路走去。
小钢来到地里将管子换了个位置,玉才也抱着明明走了过来。明明伸手要拿管子浇地,玉才便把管子交给他自己在旁边掌着。
“明明真能,能帮大人干活了。”小钢逗着他说。
过了一会,玉才把管子放在地上,然后抱起明明向小钢说:“小钢,这块地一会就浇好了。旁边的那块地更好浇,晌午前保管能浇好。走,我们还到那边拉呱去。”
小钢在麦田高处重新放好管子,跟着玉才朝白杨树走去。
明明吃完了手中的油饼后,玉才用卫生纸给他擦了擦嘴和手。他们靠在白杨树上,在温暖的阳光下显得非常舒适和惬意。
“如果我们都走了,这些土地就只能靠老人和妇女耕种了。”小钢望着眼前无际的田野长出了一口气说。
“现在种地省事多了,耕种都有机子。夏天的时候就打除草剂,这样就不用下地薅草了。”玉才说。
“唉!我们这一代人对土地的感情越来越淡薄了。想想小时候,地里田间哪里没有人?特别是收麦的时候,那场面真的是太让人震撼了。全村的人都在麦田里热火朝天地收割着,场上的麦穰垛堆得又高又多。记得有一次捉迷藏,昌义不知怎么钻进了麦穰垛里,害的我们找了好长时间都没找到。后来玉良哥出主意说‘我们都不要吱声悄悄地找个地方躲着,要不了多久他一定会自己跑出来。于是我们都去了生产队的仓库后面,神情专注地望着空荡荡的打麦场。果然他在麦穰垛里沉不住气了,自个又乖乖地钻了出来,浑身上下满头满脸弄得都是麦穰。”小钢说着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那是在生产队的时候,现在不一样了。不过土地刚分到户那几年,人们的热情是很高的。虽然温饱问题解决了,但想发家致富就有点难了。随着社会形势的不断发展,人们的思想观念也都改变了。农民并不一定要永远死守着土地,可以到想去的地方寻找新的生存环境。”
“是这样的,以前农民离不开土地,现在可以全国各地随便闯。新的社会环境必将产生新的人生价值观,这对于那些想改变自己和不满足现状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小钢哥,我一直都在纳闷,你为什么当了五年的兵一次都没回来探过亲,山根叔有时一提到你就流泪。”
“唉!你不知道,在部队的第二年我就被团里推荐准备转志愿兵。本想年底回家一趟的,可不久我又被选到驻港部队。我在广州就算训练了一年半,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又被退了回去。这件事对我的心情影响很大,回到原部队后我不仅没有了以前的积极性,而且还学会了抽烟喝酒,我就这样一无所成的回来了。”
“怪不得你不想在部队干了,原来是这样。不过小钢哥你也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即便是去了香港肯定成天都会被关在营房里,绝对不会像在内地那样自由随便。”
“现在想来不去也是好事,不然我就不能坐在这和你拉呱了。你不知道最后那一段时间我特别想家,真是吃啥都不香。每天脑子里都是我爸、娟子和你们的影子在晃动,还有蜿蜒曲折的唐河水,冒着炊烟的小闵村。”
“其实当一个人在外面受到委屈时,他最先想到的就是家乡和亲人。我没有在外面生活的体会,等过了年真的打工走了我可能比你还要想家。”
“动物都有留恋故土的习性何况我们人呢,你说是不是明明?”小钢说完向明明的胳肢窝挠了挠,惹得明明抖动着身子“咯咯!”大笑了起来。
“我们都是重感情的人,可能这辈子都混不出什么业绩来。”玉才喃喃地说。
“这到不必,我不这么看。我非常赞同两千年前陈涉说过的那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毕竟实现梦想的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尤其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要步入理想的王国,那真的是比登天还难。”玉才说完从地上站起来,向地里走去。
小钢便将明明抱了过来在他的脸蛋上亲了亲,他感觉到了一种只有女人才有的唇香。想到惠芬刚才就是亲的这边,他不觉心里一阵骚动。仿佛惠芬那殷红而性感的嘴唇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他不敢再往下想了急忙抱着明明向玉才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