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大厦的清洗工作一结束,小钢又成了自由人。他接连去了几次世纪桥,都是空手而归。在街上他也看到几个中介公司,有招保安的也有电子厂、汽配公司招技术工人的。回到宾馆向服务员一说,她们都劝小钢不要去那样的中介,因为这些黑中介都是和用人单位吃一块的,你交了中介费后不能干一个月就会被辞退。
卢昊知道小钢的情况后就到宾馆去看他,“我刚来北京时也是两眼黢黑,虽然干活的机会很多可就是摊不到你。后来多亏遇上了杰哥,他的清洗公司开的正红红火火。”
“他是怎么看上清洗大厦这个危险行当的?”
“还不是因为这一行钱挣得多,而干的人却又十分少。”他说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住在这虽然很舒服但却要花很多钱,不如到我那去。我们现在是五个人合租一间房子,房租是每个月三百块。你要是去的话,我们六个人一月只需交50元就可以了。”
“我也是没有办法才先住在这儿的,一天的房钱就是60块。说走就走,我跟你过去住,50块钱住一个月确实很划算。”
“就是条件简陋了些,上厕所要到院外的公共厕所。房间小,床铺也是双层的。”
“昊哥你放心,我们出来就是吃苦挣钱的,再简陋的条件我都不在乎。”
小钢退掉宾馆的房间,跟卢昊一起来到了他位于朝阳区的住处。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四合院,据说曾是一位王爷的府邸。院子很大,中间一颗梧桐树要两个人才能抱过来。那曾经粉刷一新的墙壁,在经过了不知多少个春夏秋冬的更迭后已显得斑斑驳驳历尽沧桑。站在青砖铺成的院中,望着眼前古老而庄严的高大房屋,小钢似乎看到了那位显赫一时的王爷正端坐在梧桐树下啜茶小憩。
房东金大爷是机床厂的老工人,他告诉小钢,建国初期这个胡同是北京第一机床厂的所在地,而这座院子就是机床厂的临时办公地点。从国家决定建立北京第一机床厂起,机床厂的先驱者们就开始在这里呕心沥血、夜以继日地埋头苦干着。他们从无到有,从“依葫芦画瓢”到自主研发。几十年来,作为装备制造业乃至整个工业发展的“母机”,新中国的机床工业就这样“默默”支持和见证着共和国的成长与壮大!
住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是再找个活干。和他同住一个房间的另外四个人,都是环宇建筑公司的钢筋工。年纪大一点的叫朱宝德是廊坊人,曾在深圳干过一段时间。小钢曾问过他工地是否缺人手,可他只是敷衍地说了句:“工地现在是人满为患,等有机会我再给你联系。”
小钢觉得他可能是怕啰嗦事,所以就再也没提过。这天一大早小钢就出去到几个人才市场碰碰运气,结果连跑了几个地方都没有找到工作。他索性不去找了,跑到地坛公园一个角落里躺了下来。
“我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找工作可以慢慢来,只要有耐心就不怕找不到工作。”
他想到了丽美,想到了曾经和她在一起时的幸福情景。同时他也想到了惠芬,想到了那几乎使自己遗恨终生的一幕。丽美那撕心裂肺般的吼声,仿佛又回荡在他的耳畔。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用双手使劲地抓扯着自己的头发。
天在不知不觉中黑了下来,公园内好像只剩下了他自己。他走到一家小餐馆随便吃了些东西,回到四合院时天已经很晚了。
进了院子,就看到卢昊正坐在房门口的石鼓上。
一见小钢回来,卢昊忙从石鼓上站了起身。“小钢,你终于回来了,我都在这等你两个多小时了。”
“昊哥,有事吗?”
“是的,我的一位同学在怀睿酒业公司的仓库找了个装卸的活,是按件计资。现在那里还缺人手,不知你可愿意去干?如果愿意,明天早上就过去。”
“愿意,我正愁找不到活干呢!”
“那好,我明天陪你一起去。据说怀睿公司生意做的很大,老板在北京也很有实力。”
“昊哥,你也去干吗?”
“我不去,杰哥对我不错,跟他干心里也踏实。早点休息吧,我有点困了。”
“他们都回来了吗?”
“回来了,他们今天领了工钱在外面喝了不少的酒,估计现在都睡得跟死猪似的。”
小钢在盥洗室简单洗了洗就上床睡下了。屋里除了刺鼻的酒精味外,还有他们此伏彼起的打鼾声。他蒙上头又感到闷的慌,只好用卫生纸塞住了耳朵。可那一阵高过一阵的鼾声,还是像无数个小毛虫似的直往他的耳朵里钻。他又把卫生纸拿掉,然后打开挂在墙上的电风扇。就这样小钢在床上翻来复去怎么都睡不着,直到凌晨两点多钟才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上午,他们来到了位于左家门的怀睿酒业有限公司仓库。卢昊的老乡黄景春带着他先去见了仓库主管严贵宾。严贵宾在一个本子上记下了小钢的名字,然后说了句:“你现在就去干活吧,正好有一批货刚送来。”
出了主管办公室,卢昊向黄景春嘱咐说:“我这兄弟你要多照顾照顾他。”
“大毛哥,你放心吧!装卸的头是我们一个庄的。”
来到正在卸货的货柜车旁,一位身材魁梧的汉子朝黄景春喊道:“小五,你去把车胎拿过来。”
卢昊觉得他很面熟就低声问黄景春:“他是不是叫玉柱?”
“是的,我刚才说的就是他。”黄景春说着向玉柱指了指小钢,“他就是我说的秦小钢。”
“小钢兄弟,好样的。你们一起去吧,四个轮胎都拿来。”
小钢便跟着黄景春去拿轮胎,因为要卸的是大铁桶,从车上往下掀必须有软东西垫着。
玉柱正要往车厢里上,卢昊喊住了他。“玉柱哥,你不认识我了吗?”
玉柱转过身望了望他,“你不是后庄的卢大毛吗?”
“是的,我就是。玉柱哥,都有怪好几年没见了,原来你也在北京。。”
“我都来三四年了。兄弟,你知道咱家人多地少,辛辛苦苦种一年的地还不如我在这干一个月挣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中南海香烟递给卢昊一支,“你是和小五一起来的吗?”
“是的。玉柱哥,小钢是我兄弟,他刚来北京人生地不熟的还望你多多照顾。”
“这还用说,大家都是出来混饭吃的,不容易。”
“那就这么说了,玉柱哥,改天我请你吃饭。”
“都是自家人千万不要见外。你放心吧,我保证把他当亲兄弟一样看待。”
卢昊这边刚走,那边黄景春和小钢一手拎一个大轮胎走了过来。100多个大铁桶只用了半个多小时就卸完了,紧接着他们又到隔壁的仓库去装啤酒。两个大卡车共装了五千多箱,他们一直干到中午才忙清。晚上下班时他大致地算了算,除掉中午他们凑份子吃饭花掉的10元钱,一天下来共挣了八十多块。玉柱告诉他怀睿公司的生意现在越做越大,其中啤酒和红酒几乎垄断了整个北京的歌厅、夜总会和高档酒店。只要你想在这干下去,十年八年都不成问题。小钢心想,干多长时间自己也不好说,但只要能度过眼前这个难关就行。有了这个比较固定的工作,小钢在心里也感到很高兴、很满足。装卸的工作虽然很苦、很累,但他必须要坚持干下去,因为在生存面前他已没有其他的选择。要有克服一切困难的决心,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实现梦寐以求的理想。
半个月后卢昊的老婆生了个大胖小子,接到家里的电话他就迫不及待地坐车回去了。“我去看看,过几天再回来。”他这样高兴地向小钢说。
小钢知道他回去的目的,除了看看自己的宝贝儿子外最主要的还是给家里送钱。
北京民俗博物馆坐落于朝阳门外大街141号,馆址设在集元、明、清古建筑群为一体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北京东岳庙,是京城唯一国办民俗类博物馆。它于1997年成立,旨在保护、挖掘东岳庙历史文化,征集北京地区民俗文物,研究、展示、弘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今年年初才正式对社会开放。
要融入一座城市首先必须了解其发展演变的历史过程,而厚重的民俗文化更是不可或缺的,因为她所展现的不仅是一种文化,
更还有勇往直前、继往开来的奋斗精神!这里面除了书法绘画给他的印象比较深之外,再者就是有着几百年历史的石磨了。小时候他曾跟着妈妈到村西头的磨屋去打面,直到现在那蒙着眼睛转了一圈又一圈的小毛驴拉磨时的情景,还依然十分清晰地浮荡在自己的眼前。妈妈不时地将簸箕中的粮食往磨眼里送,在她的鼻子和眉毛上还落了一层白白的面粉。等磨好面妈妈就开始将小毛驴牵到院子中的银杏树下去吃料,而他自己便背着大半口袋面兴高采烈地往家跑。他走到磨前用手爱抚地在上面摸了又摸,仿佛这尊石磨就跟他逝去的妈妈一样倍感思念、倍感亲切。
很快卢昊就从老家回来了,他非常高兴地将红鸡蛋发给大家,好让他们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也一起分享自己的幸福和快乐。
小钢问他怎么才过这几天就回来了。卢昊说是范少杰打电话催的,他又接到了磬云大厦和友谊宾馆的清洗业务。
“你在那干的怎么样,要不还回来跟杰哥干?”卢昊问他。
“我在那干的很好,就不去了。”
“也是的,你在那每天都有活干。不像我干了这次,还不道什么时候能干下次。”
“你就认定跟他干了吗?”
“是的,每年还能挣个三万、五万的。”
“我觉得如果有合适的你最好是别跟他干了,钱虽然挣得多但却一样有危险。”
“唉!你不知道,我这个人讲义气。当时要不是杰哥,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工作呢!”
“讲义气,这样也好也不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干这个家里人成天提心吊胆的,哪跟换个比较安全又能挣钱的工作。”
卢昊沉默了一会,“话是这么说,可要找到这样的活并不容易。我们都是外地人,有机会也碰不上。”
“你不是会木工吗?让朱宝德给你介绍到工地去干,听说现在木工很吃香工资也高。”
“这倒是个很不错的想法,我在家曾给人支过壳子板。只是朱宝德他们不大和我们吃一颗葱,找他还不是等于白说。”
“那不一定,你哪天等他高兴再提出来。”
“这我得好好考虑考虑,如果真是这样我干完这次活就找他试试看。”
“我也就这样了,战友没见着却意外地认识了你。干装卸这个活不错,一天下来七八十文挺好。”
“小钢弟,我觉得你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小钢笑了笑躺在了床上,“不知足又有什么办法,我们的老祖宗不是告诫我们心高命苦吗?”
“那是针对个别人,并不是所有心高的人命都苦。”
“是的,心若不高就会被命苦所压倒。”
“这话我爱听,有点人生哲理的味道。”
“是的吗?我们都还年轻,对人生哲理的认识还不是那么透彻。”
“别想这么多,只要我们尽力就行了。好了不说了,明天还要起早去磬云大厦。”卢昊说着拉过毛巾被盖在了肚子上。
这时朱宝德他们陆续回来了,从那疲惫不堪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们今天一定是干了不少的活。
“朱师傅,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是不是又加班了?”受小钢的启发,卢昊这回主动和朱宝德说话了。
“是的,一天握了百十吨钢筋。这不,个个都累得精疲力尽。”朱宝德说着端起脸盆去冲澡。
毛磊和顺子连脚也不洗倒头就睡,屋里立刻就传来他们那令人窒息的脚臭味。
睡在下铺的卢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而小钢却没有一点睡意。他取出花露水在鼻子周围抹了抹,然后将双手垫在脑后望着黑呼呼的屋顶想着心事。装卸的工作虽然有点累而且还没有固定的下班时间,但他依然还是觉得自己干的很开心、很自在。可下一步又怎么办?自己难道就这样干下去?他想到了昌义和玉才曾经说过的话,想到了那个让自己背井离乡的人物——朱黑子,逝去的往事便又像电影般地展现在自己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