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生抽了一口烟慢条斯理地说:“小钢说的有道理,记得我们小时候都有一个梦想。有的是做科学家;有的是想当电影明星;更还有的要成为像李嘉诚那样的大富翁。眼下新的制度、新的观念,正给我们的这些梦想插上腾飞的翅膀。只要你有能耐,有毅力,你就能实现你心中的梦想;就能飞的更高、更远。当然任何事情都不是绝对的,毕竟成功的只是极少数。但好在我们拥有了能自由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利,无论成败我们都要开开心心昂首阔步地在这个世界上走一遭。”
大锁双手放在桌子上,不慌不忙地说:“我来城里完全是受昌义哥的影响,他是因为拿不出两万块钱的彩礼才赌气外出打工的。我虽然比他的家庭条件好一点,但要是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也是很难很难的。就在昌义走后没几天,我和爸爸商量说想到城里找活干。我爸爸当时还不同意,我就拿昌义的例子将他的军。最后他不但没反对,还向我介绍了他的一位在建筑公司上班的同学。第二天我就迫不及待地到城里找到了他,他叫杜诚,是一个建筑队的包工头。我开始干的是小工,不仅累而且工资还少。但我还是坚持了下来,并很快学会了砌墙成了瓦工。一次发工资,我说杜叔我要请您老吃饭,他同意了,就我们两个人。席间他给我谈了许多社会上处人为事的道理,譬如一个人要想在社会上混得好有出息,就必须有背景,没有背景就得比别人多奋斗等等。他还问我在城里有没有亲戚,我当时非常沮丧地告诉他,我们家世代都是老实巴结的农民,在城里没有亲戚。他听后有点惋惜地摇了摇头说‘看来你只有干一辈子瓦工了,要出人头地很难。’”大锁说到这很平静地吸了一口烟,“一次我们到军分区干活,正好碰到了山靖叔。我就喊他山靖叔你可认得我了?他看了看我,然后用手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你是长青哥家的大锁。’我当时兴奋地回答他说是的,我是大锁。他让我到他的办公室去坐,我浑身上下都是泥灰没好意思去。他临走时一再叮嘱我没事时常来玩。事后,杜叔对我说‘你的机会来了,还在我们这受什么罪?小子,你遇到能改变你命运的贵人了。’我当时没听懂他的话就问,什么机会?什么贵人?他诡秘地笑了笑说‘机会就是你可以另起炉灶单干了,贵人就是能让你的前途一帆风顺的人物。你先让他帮你找点小活干,然后等翅膀硬了再揽些大工程,这样下去你小子很快就能成为我们这些泥瓦匠中的佼佼者了。’那一夜我睡的很晚,一直都在考虑杜叔说的这些话。说实在的我现在的想法和刚来城里时不一样了,随着在城里一段时间的生活,我的心里有了更高的追求和打算。第一,我要留在城里,再也不回老家去了;第二,我要和城里人过一样的生活甚至比他们过得还要好。然而要实现这两个目标,就必须有坚实的经济基础,就必须付出百倍的努力。最后我下定了决心,找山靖叔帮忙,自己干!我找到山靖叔向他说明了来意,他沉默了几分钟后用严肃的口吻向我说‘我可以帮助你,但你必须答应我几个条件:一,要诚实,不要弄虚作假;二,要遵守信誉,不许偷工减料;三,要遵纪守法,千万不要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择手段地去投机钻营。’我当时都很坚决地答应了他说的这些条件。后来山靖叔不仅自己帮我找活干,而且还把他的战友和朋友介绍给我,通过这些关系我在淮海市建筑界渐渐地小有名气起来。”
小钢被大锁的话深深地吸引了,他一会儿凝目沉思,一会儿两眼炯炯有神地望着大锁。他此时的心中不仅对大锁所取得的成就充满了敬佩之意,同时还暗自为自己模糊不清的未来忧心忡忡莫衷一是。这种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是好的情绪在他退伍之前也曾有过。那年他从广州坐火车回舟山,望着车窗外飞逝的青山绿水和高楼大厦,他的心中突然涌出无限感慨来。在此之前他曾为自己规划过美好的愿景,那就是通过自己不断的努力在部队长期干下去。他没有过多的要求,只图能够和自己心爱的人美满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升官发财他确实没想过,在部队当一辈子兵他也就心满意足了。然而随着他和崔丽娜的关系出现波折,这种并不太高的梦想也随之破灭了。他感到自己的前途和命运并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是任由别人的摆布。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他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发生着看不见但却能感觉到的变化。随着宋志兵的退伍,他更是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伤感和孤独。就连一向亲切慈祥的张永清团长,也变得冷若冰霜起来。从张团长的身上,小钢深深体会到了什么是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经过一个多月的慎重考虑,他终于递交了要求退伍回家的申请。和他想象的一样,团里很快就批准了他的要求。在1998年老兵退伍的名单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刚开始递上申请时他的心中还有点舍不得,还有点惋惜和留恋。但当
他真的看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印在退伍名单上时,他的心情竟一下子开朗和畅快起来,以至于当其他战友都泪流满面地离开时,他却是异常的平静和镇定。此时望着神采飞扬的大锁,他的心中有着说不出的焦虑和失落感。
建生用胳膊肘捣了捣正在走神的小钢,“你怎么了,是不是喝多了?”
小钢忙收敛起恍惚的神色就势说:“是的,头都有点晕了。我不能再喝了,等会还要和娟子坐车回去。”
建生看了看表说:“既然这样,我们就共同干了这一杯。”
大锁本来还想再喝点,但经建生这么一说也只好作罢。
喝完酒他们分别吃了点饭,然后一起走向客厅。秦山靖和娟子正在谈论着明年高考的事,司红艳在一旁打着毛衣不时插上几句,凤云却专注地看着电视。秦山靖见他们过来,从茶几上拿过中华烟让建生发给他们抽,司红艳立刻用手拦住了。
“凤云在这里,你们就不要抽了,她可是有孕在身。”司红艳说着将烟盒重新放回到茶几上。
秦山靖让小钢和大锁坐下,然后向建生说:“你去倒几杯茶来。”
建生刚想去,司红艳站了起来。
“我去给你们倒,建生把你小姨前天买的开心果拿来。”
建生应声走进隔壁的屋子,不一会拿着两袋开心果放到茶几上。他打开后先给秦山靖抓了一把,接着又抓了一把放到娟子手里。小钢和大锁都说不要,建生便把袋子放到凤云面前。娟子将开心果放到茶几上,起身到厨房帮司红艳倒茶去了。
秦山靖问了小钢在部队时的情况,以及回来后的打算。
小钢说:“我在部队干了五年,也没有什么特长,又不想在家种地,所以就过来看看能否找个活干。”
秦山靖喝了一口茶然后非常认真地说:“小钢,到城里来这是件好事。”
小钢用诚恳的目光望着他,“二叔,我现在两眼黢黑,还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话没落音建生就接了过去,“爸,我先让他在酒店给我帮一段时间的忙,等有合适的机会再说。”
秦山靖望着小钢说:“这样也行,你就跟建生先干着,我们都会给你留意的。”
“二叔,我知道了。”
大锁从沙发上站起来向秦山靖说:“山靖叔,我先走了。”
秦山靖也站了起来指着沙发旁边的礼物说:“大锁,我给你说过多少次,到我这来千万不要买东西,可你就是不听。我告诉你,不要把你叔当外,这就是你家,我希望不要再有下次了。”
大锁用感激的目光望着秦山靖说:“我觉得有怪好一阵子没来了,所以就随便买了点东西。山靖叔,您老放心,决不会再有下次了。”
小钢这才注意到大锁买的礼物,其中不仅有西洋参口服液而且还有非常名贵的马来燕窝。“二叔,我和娟子也回去了。”
秦山靖说:“好吧,你先回去给大哥说一声,过两天再来。”
小钢点了点头说:“行!”
司红艳拉着娟子的手说:“娟子,你哥以后也到城里了,你没事就来玩。”
娟子说:“好的二婶,我知道了。”
大锁开着他的仪征车先走了,小钢和娟子便坐着建生的车回他家。在华夏超市门口建生停住了车,他向身旁的凤云说:“我们给大爷和娟子买点东西吧。”
凤云说:“行。”然后拉开了车门。
小钢忙说:“不了建生哥,都是自己家人别太讲究。”
建生一本正经地说:“小钢你不知道,我平时很少回老家,这次连爷爷的都一起带过去。”
小钢听说还有六爷的也就没再说什么,他们便一起走进了华夏超市。建生分别给爷爷和秦山根买了黄山烟、古井贡酒和蜂蜜、桂圆等。在服装柜,凤云给娟子挑了两条牛仔裤和一件水绿色的羊毛衫。
出了超市他们就朝建生的家赶去,在刚才来过的那个楼梯口旁建生停下了车。
建生和小钢在头边走,娟子扶着凤云在后面慢慢地跟着。上了三楼,建生掏出钥匙打开了301室的房门,里面装饰的非常豪华漂亮。望着光亮洁净的木地板,小钢弯腰拿了一双拖鞋换上。娟子看哥哥换了鞋也想换,但马上又停了下来。小钢问她:“你怎么不换鞋,不然嫂子又得忙乎拖地。”
娟子脸红地说:“哥,我的袜子烂了个洞。”
凤云笑着走过来,“没事,你就不用脱了,反正是在自己家没关系。”
小钢蹲在地上把她的鞋脱掉,果然看到大脚指头露在了外面。他心里一酸忙说:“哥一会给你多买几双。”
娟子有点扭捏地换上拖鞋。
客厅的上方是一
盏非常华丽的水晶吊灯,紫红色的软包沙发更是显得气派尊贵。在西墙上挂着一副油画,色彩和构图都非常巧妙。
“我的一位朋友临摹的,是法国大画家德拉克罗瓦的作品《自由引导人民》。怎么样,看后是不是很有感染力?”
“是有这么点,不过我对油画是一窍不通。”
凤云从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铁盒子放到娟子面前,里面是各色各样的糖果和巧克力。娟子从里面拿出一块金丝猴奶糖剥开放进嘴里。建生要去泡茶被小钢拦住了,“别忙活了建生哥,我们坐一会就得走。”
娟子嘴里嚼着糖果说要参观一下他们的新房,凤云很热情地把卧室和书房的门都打开让她看。
平时只能在电影里看到的金碧辉煌的大床,如今就展现在她的眼前。还有颇具欧洲风格的壁橱和将整个墙面都遮挡住的落地窗帘。
“嫂子这房间布置的真漂亮,跟皇宫似的。”
凤云被她的话逗乐了,“瞧!我们家娟子的嘴真会说。”
小钢也在一旁接过话说:“嫂子,不是她会说,而是她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房间。”
娟子点了点头。
小钢看了看表说:“建生哥,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听到小钢这么说,娟子开始换鞋了。凤云拿过一个塑料袋交给娟子说:“这是我买的袜子,给你拿了几双。”
娟子不好意思地望了望小钢,小钢说:“是嫂子给你的,你就拿着吧。”娟子这才伸手接过来。
凤云在门口一再叮嘱娟子有空就来玩,娟子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回到建生的办公室,小钢拿过为娟子买的羽绒服向建生说:“建生哥,我和娟子回去了,等过几天我再来。”
建生从抽屉里拿出几盒中华烟塞进小钢手拎的袋子里,“好吧,不急。你刚回来,在家玩几天好会会朋友。车站很近,我就不送你们了。”
“你忙吧,建生哥。”小钢说着走向楼梯口。
“建生哥,再见!”娟子向建生挥了挥手说。
“娟子,再见!”
来到汽车站,他们坐上了去曹贤镇的班车。
小钢把羊毛衫和牛仔裤放到了货架上,然后让娟子也把羽绒服放上去。娟子没同意反而把羽绒服紧紧地抱在怀里。望着脸上充满喜悦之情的娟子,小钢的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暖流。他坐在娟子的身旁,用几乎沙哑的声音向她说:“娟子,你放心,哥以后还会给你买更多的衣服。”
“哥,你真好。”娟子用感激的目光望着小钢说。
“谁让你是我妹子呢。娟子加把劲,争取明年能考上大学,这样我和爸都觉得脸上有光。”小钢意味深长地说。
娟子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放心吧,哥,我会的。”
从城里回来的第二天,竟下起了雨,而且下的还越来越大。秦山根一大早就冒雨跑到地里围着麦田转了几趟,回到家时他的衣服都湿透了。小钢说他,“下雨路滑您还往地里跑,万一跌倒了怎么办?”他却高兴地拿起酒瓶倒了满满一大杯,一边抿着小酒一边喜笑颜开地连声说:“没事,我没事。小钢,这雨下的真及时。”
娟子进来望着秦山根有点生气地说:“爸,您怎么大清早就开始喝酒了。这样对您的身体不好,收起来别喝了。”她伸手就把桌上的酒瓶给拿了过去。
秦山根笑了笑说:“娟子,爸刚才出去被雨淋湿了,怕着凉就喝了一点。好,你把酒瓶收走吧,我喝这一杯就不喝了。”
“爸,要是不下这场雨,您还不得把我给骂死。”
“算你运气好,不然咱们的麦非得减产。”
小钢见爸爸高兴,便把自己想到城里去打工的事说了出来。
“爸,建生哥让我到他那干,您看行吗?”
秦山根喝了口酒郑重其事地向他说:“小钢,我知道你的想法,既然是建生让你去的,你就去吧。不过一定要听你二叔和建生的话,别给他们惹麻烦。行,你就继续干,不行,就趁早回来。”
“我知道,爸。我想等雨停了就走,您看怎么样?”
“管,离过年还有一阵子,你就去吧。还有,不要提钱的事,随他给。”
娟子先看了看小钢,然后转向秦山根一本正经地说:“建生哥是自家人,就是一分钱不给也得给他帮忙。爸,您就放心吧,我哥心里有数。”
秦山根仰起脖子喝净了杯中最后的一滴酒,拿起馒头津津有味地大口吃了起来。娟子给他盛了一碗米粥,就背起书包上学去了。
“你怎么不吃了?”秦山根喝了口米粥向坐在面前的小钢问道。
“我吃饱了,爸,你慢慢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