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醉骂道:“你瞧你那点出息!你是我的徒弟,学的又是剑术,将来多半便会成为一名剑客。你可知道对于一名剑客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章子丘问道:“是什么?”
“是忍耐,”季长醉说道,“十年才能磨一剑,所谓第一流的剑客,看的不是他会耍多少剑招,而是看他有多能忍耐。剑招在精而不在多,一招剑式若是练到极致了,不管别人有千招万招,都可以一招破之,这道理你可明白?”
章子丘道:“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不过我知道忍耐是一件很苦的事,而要当一名第一流剑客又必需要这么能忍,那到最后就算当了一名第一流的剑客了,又有什么意思?”
季长醉叹道:“本来也没有什么意思,就算是练到无敌于天下了,也没有什么意思。”
他想起自己虽然已经算得上是天下第一的剑客了,可是无论是江湖上的人,还是朝廷里的人,连一个能容他的人都没有。
这时他又想起了段钰钰,想起了段钰钰死在他怀中时的那个凄凉而绝美的笑容,想起了那个他已经猜到的幕后黑手,感觉简直心痛如万刀乱搅。
章子丘见季长醉的脸色忽然间变得很痛苦,以为他刚刚所说的话犯了季长醉的什么忌讳,忙开口问道:“师父,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了?”
“没有,我只是忽然想起来了一些事情而已,没有什么的。”
季长醉止住在心底蔓延的痛苦,望前一望,看见吕惭英向他和章子丘走了过来。
“季兄、章少侠,我来和你们凑一桌了,你们应该不介意吧?”
吕惭英很自然地拉过一条凳子,坐了上去,就像是在老朋友家里做客一样。
季长醉道:“当然不介意了,我正愁没有人肯跟我们师徒坐在一桌,吕兄弟你就来了,可真算是解了我的一个燃眉之急。”
吕惭英笑道:“季兄言重了,我也是因为怕没人肯与我坐一桌吃饭,才来找季兄和章少侠来凑一桌子的。”
章子丘对吕惭英道:“你可是吕渡衣那老头子的儿子,想和你坐一桌的人可是连数都数不过来,你还怕没有人肯和你坐一桌子吗?”
季长醉呵斥章子丘道:“不得无礼!”
吕惭英笑道:“无妨无妨,我家那老头子本来就是老头子了,章少侠并没有说错。”
他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又接着道:“季兄,自从我封伯伯身死之后,我时常在想,想你那天晚上与我说过的话。现在我们虽然占了应天城,可是我却觉的你说的话更对了,你说这是怎么样的一回事?”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总而言之,现在江湖已经占据了应天城,只要再让皇帝废除掉禁武令,江湖也就成功了,朝廷也就妥协了。”
季长醉明白吕惭英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一直对江湖反抗朝廷的行为保持悲观态度,他明白现在吕惭英也开始对此持有悲观态度了。
“季兄,你知道么?”吕惭英忽然靠近季长醉的耳畔,小声说道,“我方才亲耳听见我家老头子和那个方涵瑞在说……在说什么皇帝早就已经离开应天,到承天去了!现在皇帝已经不在应天,我们就算占据了这偌大的应天城,又有什么用?而且就算皇帝废掉了禁武令,他还可以再颁布一个别的什么灭掉我们江湖的令来,我们出动整个江湖的力量,结果却什么都改变不了,我想不通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叹了口气,又接着道:“各门各派各堂进城之后,也开始各怀鬼胎,开始勾心斗角了,这才是最让我感到寒心的。我们明明势单力孤,却还要在窝里斗,迟早是要自取灭亡的。季兄,既然江湖迟早是要亡掉的,我们又何必自苦如此?”
季长醉劝吕惭英道:“吕兄弟你不必如此悲观,江湖是不会亡掉的,就算暂时被朝廷给灭掉了,以后也一定还会再从废墟中重生。因为只要这世上公义的效力还不能加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只要这路上还有不平的事,拔剑而起的侠便不会消失,江湖便不会亡。”
“想不到季兄你还能如此乐观,”吕惭英苦笑,“我原以为你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早已经对江湖失望透顶了。”
“我正是因为在江湖中经历了这许许多多的事,才会坚信江湖是不会消亡的。因为江湖中固然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但是人们需要这个江湖,人们在受到欺压而不能伸张的时候,需要有人来替他们说话,替他们争取一个公道来。所以只要有一个人还有这样的需要,江湖便不会亡。等到天下间都无人受到欺压,无人需要有人来替他们主持公道了,江湖和江湖中的人们也就都可以心满意足的,真正的消失了。”
季长醉也苦笑,他又道:“但是那一天似乎要过很久才会到来,至少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不过我相信那一天一定会到来的,只不过是迟早而已。”
“吕兄弟,我虽然已经戒了酒,”季长醉倒满了一杯酒,对吕惭英端起酒杯,“但是为了庆祝我看不到的那一天的到来,我敬你一杯!”
吕惭英这时早已被季长醉说的有些感慨了,双眼饱含热泪,将酒杯与季长醉的酒杯碰在了一起。
他们两人各自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章子丘看着他们喝酒,感觉像是在看两个人在歃血为盟,他感觉到了一种神圣感,一种带有浓烈的理想主义的情感。
季长醉和吕惭英喝罢了酒,这时菜已经上齐全了,前来参加庆功宴的人也总算是都到齐了。
吕渡衣身着锦衣,站在大堂中央,举起手中的一杯酒,高声道:“今日能够占据应天城,全都是诸位的功劳,我吕渡衣敬诸位一杯!”
大堂里的所有人随即都站了起来,端起酒杯,与吕渡衣一起将杯中的酒给饮尽了。
“好酒啊!”吕渡衣放下酒杯,“这一顿饭是我专门为诸位所设立的庆功宴,请诸位尽情享用这桌前的美酒佳肴吧!”
“多谢吕门主!”
众人都往下一坐,吃喝了起来,整个大堂里便只有吕渡衣一个人是站着的了。
章子丘终于吃到了他心念已久的菜肴,虽然是狼吞虎咽,但是也觉得这菜的味道着实不错。
季长醉看着章子丘这副饿死鬼一般的吃相,皱着眉头,有些嫌弃地说道:“你小子慢点吃,你看你小子这副吃相,好像八辈子没有吃过饭一样,丢不丢人呐!”
“没事,我们这桌没有外人。师父,这烧鹅真的不错,皮脆肉嫩,香气四溢,你不尝尝可就后悔了。”
章子丘丝毫没有因为季长醉说的话而有所收敛,一手抓起一只烤羊腿,一手从一只烧鹅上撕下一只鹅腿,放在嘴里大嚼起来。
季长醉白了章子丘一眼,夹起一块烧鹅肉,放在嘴里嚼了嚼,对吕惭英道:“吕兄弟,你也尝尝,真的还不错。”
吕惭英大笑着,和他们一同吃喝了起来。
大堂里的众人正吃着,吕渡衣又道:“诸位好不容易聚在了一起,趁着这个机会,我与诸位说一些事情,诸位不必停下手中的筷子,只需边吃边听我说就好了。”
“渡衣首先与诸位说一件大喜事,方才皇帝已经明发上谕,废除了禁武令,从此诸位就不必再担心江湖的安危了!”
众人听了这话,都感到喜不自胜,有的人大声欢呼道:“太好了,禁武令终于已经废掉了,咱们大家伙儿从今往后,再也不过每天都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这时候季长醉和吕惭英的心中却是一惊,他们都知道李熙尧此时根本就不在应天,所以他根本就不可能“明发上谕”,更不可能废除禁武令,既然如此,吕渡衣为什么要捏造一个李熙尧已经废除掉了禁武令的假象出来?
吕渡衣这时又高声道:“第二件事情是,我希望诸位能够与我一起遵守一个约定。”
立即就有人附和道:“请吕门主发话吧,不要说一个小小的约定,吕门主就是要我们去掀翻了龙庭,我们也是在所不辞!”
吕渡衣笑道:“我不会让诸位去掀翻什么龙庭的,我要诸位和我一同遵守一个君子之约,答应我都暂时不要离开应天城就好了。因为我怕我们的人一走,皇帝就会反悔,诸位之前的血战就会白费了!”
季长醉听了吕渡衣说的话,忽然大惊,连抓在手上的筷子都惊得掉在了桌面上。
他现在已经知道吕渡衣想要干什么了,他也终于明白吕渡衣为什么明知李熙尧不在应天,还要占据应天城,还要骗大堂中的众人说李熙尧已经废除掉禁武令了。他知道他现在所参加着的宴会本就不是什么庆功宴,因为这桌上的每一道菜,每一杯酒,都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