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火光映得通亮的沙丘上,突然一只残破不堪的手臂从里面窜了出来。
视线模糊得勉强能分辨出大块颜色,耳边则是要把脑袋涨破的蜂鸣声,内置在陈羽莲视网膜上的微型HUD(抬头显示器)完全失去了效用,可能是大脑受到冲击导致某条重要人工神经线路失效的结果,不管怎么说,她从这种绝境中活下来了。
在打空登陆艇所有的诱饵弹时陈羽莲就意识到了自己将会随着这台机器一起坠毁,为了避免机毁人亡的悲剧她不得不下一个危险的赌注——自己将登陆艇垂直坠向地面,在眼看即将坠毁的高度上启动登陆艇的弹射座椅。可想而知这么做会把陈羽莲朝着沙丘像炮弹一样发射出去,普通人的脊椎和大脑绝对承受不来这种冲击力,然而陈羽莲是一个全身上下几乎全被人造部件取代的义体人,只要大脑还能维持运作她就能够生存下来,绝境中她必须相信自己的雇主给她提供的身体设备是最好的。
事实上陈羽莲这身义体的确是米兰共和国最高级的间谍用义体,其强大之处除了美丽的外表和可以规避常规扫描,强度极高的合成材质和复杂有效的内置安全保险还能将使用者从常人百分之百会死亡的险境中拯救出来。虽然相对地义体的绝大部分功能都处于损毁或者失效状态,至少她活了下来。
但是她能活多久呢?陈羽莲自己也不知道,她挣扎到最后一刻也不放弃并非因为她忠诚于米兰共和国,更不是她忠诚于张松岚,她有着自己必须活下来的独特理由。
“吱嘎……吱嘎……”破损的伺服电机驱动着义体在沙丘上踉跄了两步,忽然她整个人失去平衡像团风滚草般顺着沙丘滚到谷底再也动弹不得。
也许这里就是她的葬身之处吧,冥冥之中陈羽莲这般想着,她拼命伸出手来去触碰视线中那片模糊的湛蓝,似乎想抓住什么那片湛蓝背后和自己连接在一起的东西。
突然,视线中多出块白色。
敌人吗?!陈羽莲心中一紧,但是她早就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能任由那块白色随意地摆弄着自己将她扛起丢在什么东西上面。随后身体开始有节奏地上下摇晃起来,而检测到自身多处眼中损伤的义体辅助电脑也在确认使用者无力继续控制自己后启动了紧急自检程序。
仿佛摇篮的晃动中,陈羽莲的视线没入了漆黑。
——数小时后——
“你确定真不休息?”从张松岚沉重的脚步来看,他问这句话更多是因为自己已经走不动了。
“我……没事,不用管我。”苏芳咬着牙想体现她骄傲的倔强,喝醉酒似的语调却显示了她正处在中暑边缘。
“给你,水。”张松岚无奈地将内容仅剩不多的水壶递了过去,虽然随身携带的冷凝器一直在试图将这片沙漠中的水汽凝固成水滴,无奈这里的水蒸气含量实在是太少,张松岚十分怀疑冷凝器制造的那点水全是自己汗液蒸腾后又被反复冷凝的结果。
“谢谢。”苏芳接过水壶狠狠地灌了一口看得张松岚直心疼,生存中那些必不可少的东西在你身边予取予求时没人会在乎,等到真正缺少了它们才会明白有多宝贵。
两个人还能坚持多久呢?看似胸有成竹的张松岚其实一点底气都没有。无线电捕捉器只是一个频谱非常宽泛的接收雷达,其本身并不具有通信能力更不具备辨别信号属性的能力,张松岚在诸多信号发射源中选了这个方向除了因为它距离自己比较近,还是判断这个信号强度非常微弱的地点是民用设施才会如此决定。但判断终究只是判断,张松岚不是电子战专家更不是求生专家,所以既没有进一步分析信号的能力也无法带领两人在沙漠中多生存几天,说穿了他就是在赌这个信号源是民间定居点而不是叛军的哪个要塞。
如果赌输了怎么办?听天由命呗。
说来奇怪,人脑在身体越是疲劳的时候越喜欢胡思乱想,体力的消磨会直接影响大脑的决策能力。行走在这无尽的沙丘之间,麻木地驱动着双腿的张松岚只感觉各种杂念纷至沓来——万一旅程的尽头是敌军据点该怎么办,或者更倒霉的干脆是个无人信号站怎么办?难道说他为了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园的努力,最后的结果却是以如此凄惨的下场死在这以后可能谁都找不到自己荒漠里吗?
他死了之后呢?军团会怎么样?共和国会怎么样?那些曾经依靠自己的人下场如何?越来越多问题充斥在脑细胞中让他昏头涨脑无从解答,现在的他是如此痛恨自己敏锐的思维,然而思绪还是不听指挥地脱离轨道运转着。
“噗通!”打碎这些思绪的,是什么东西重重扑倒在沙漠上的声音。
“喂!”张松岚猛回过头只见身后的苏芳已经趴在沙地上没动静了,他连忙赶过去查看情况。
伸出手艰难地将苏芳翻过身来,只见她脸上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干红色,张松岚伸手试着触摸她的额头,温度几乎跟灼热的沙地差不多,她到底还是因为中暑而倒下了。
“别啊!”又气又急的张松岚差点就哭出来了,他气急败坏地大叫着,然后取出水壶开始往苏芳嘴里灌水,但是那些宝贵的液体还没等流进苏芳的咽喉就引发了她剧烈的干咳和呕吐。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张松岚是一点也不知道,他受到的训练可不是拿来对付新楼兰沙漠这种超极端环境的。
“对了,冷凝器!”原地转过几圈冷凝器在身后滴水的声音忽然提醒了他,张松岚连忙将背包里的冷凝器取出放在苏芳的额头上,指望这个比周围环境温度低的东西可以降低苏芳的体温。
“回去……告诉大家真相……”稍许清凉刺激着苏芳的大脑,她迷迷糊糊地嘟囔了这么一句,然而并没有彻底恢复意识。
还是没有效果,一小块低温物体和整体炎热的环境比起来实在是杯水车薪,日照当空张松岚连块遮挡的阴影都找不到,迷彩斗篷虽然能够挡光却挡不住从沙地上蒸腾而起的热气,事实上只要有这股热气就足够正常人吃不消了,何况苏芳还是在减压病没有痊愈的情况下强逼着自己走了那么多路。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流逝,最初苏芳还有些正常的生理反应,渐渐地连呼吸都开始衰弱下来,眼看一条生命就要在自己眼前消逝,用尽了手头所有资源和手段的张松岚只能这么呆坐着。
自己是多么的无力啊……
眼前这景象仿佛跟故乡那片被父老乡亲鲜血染红的雪地重合了起来,那时候他也是这么坐着,无力地看着生命在消逝。从那时候起张松岚就曾经对自己发过誓要摆脱这种无力感,再也不让同样的场景发生在自己的眼前,可是它还是发生了。
“当啷!”远远地好像有铃铛声传来,呆滞的张松岚晃了晃脑袋以为是自己在幻听,但那声音还是挥之不去。
“!”忽然张松岚着魔了似地跳起来,他伸手抄起后背上的生存步枪,朝着铃铛声响起的方向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