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究竟是打算干什么?”还没有等到他定下的五天准备期,杨希恩就从负责定期前线侦查的康斯坦丁那里得到了一份让他困惑不已的最新情报。
原则上讲,这份情报的内容算不上坏消息——据守星门另一侧的定远府讨伐军在今晨撤出星门防守战位退后到距离星门约一光分的距离外,同时还关闭了星门那一侧全部的防卫系统。不懂军事的人可能会为杨牧的自毁长城感到莫名其妙,杨希恩作为一名熟读战史的天才将领却明白杨牧这个动作只表达一个意思,那就是主动邀战。
这正是让他想不明白的地方所在。
经历过广州突袭战和交州歼灭战,杨牧与杨希恩间的力量对比已经完全反转:论数量,杨牧在开战早期的大优势被他和自己儿子的两场经典败仗几乎败光,目前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论质量,交州歼灭战中杨牧最精锐的主力舰队一条都没能逃回广州,目前仅剩下少数杨牧的近卫舰队还幸存,而杨希恩这边的陇州舰队损失轻微更有巨阙号这样的超级战舰坐镇,两者间的质量差距越来越大;论士气,怎么想杨牧的残兵败将也高不过杨希恩这边的常胜之军;论后方,在杨新罗封锁了杨牧退路的现在他的处境可能还不如杨希恩,肯定是吃不起另外一场败仗了。
那杨牧为何还要摆出一副邀战的架势呢?虚张声势也不该是这个样子呀。杨希恩凝神思考了片刻,认为杨牧绝对不是那种输红了眼就将自己身家性命押上的赌徒,既然不是准备跟自己背水一战,恐怕这副邀战的姿态后面应该还隐藏着什么杨牧最擅长的阴谋诡计。
“结果还是走到这一步了么……”想通了这些,杨希恩闭起眼睛靠在椅背上叹道。
算算杨牧手里还能打的牌,杨希恩对杨牧的打算多少有底,想要一发逆转收拾掉自己,杨牧唯一的办法就是拿他还留在新昆明的家人相要挟了。这个隐忧早在杨希恩下定决心奋起反抗时就深藏在他的心里,之所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是怕说过之后会让麾下的将军们在作战时束手束脚。但那些聪明人比如杨新罗还有自己这边的谋臣高克俭和柳伯言,恐怕早就料到他总有一天要面对这一关,前几天柳伯言不明不白地拒绝了自己将他留在交州的任命就应该跟此事不无关系。
一边是天下,一边是家人,到底应该屈从于亲情还是继续自己的野心,只要还有一颗人心,对谁来说都是两难抉择。
“让高辅佐到我这儿一趟,马上。”沉默了好一会,杨希恩接通自己的秘书官。
有些事情你是永远都没法靠自己做出决断的,即便你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还是需要其他人来给你支持这个选择的勇气,雄才大略如杨希恩一样不能免俗。
——稍后——
“主公,您传唤我?”走进舰长室时高克俭脸上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看来让他接手他并不特别擅长的军事给他带来了相当大的工作负担。
“你先看一下这东西。”杨希恩没说多余的话,直接将康斯坦丁发来的侦察报告丢到了高克俭面前。
“……呵,看来主公心意已定啊。”草草将那份报告读完,高克俭笑道。
“哦?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知道?”不知怎地,高克俭别有深意的一句话让杨希恩感到由衷的厌烦。
“就凭主公传唤的人是微臣而不是柳管领这一点上,您的决断不就已经很明确了吗?”高克俭就像没看见杨希恩脸上的厌恶之色般继续侃侃而谈着,“之所以将微臣叫到这儿来让我看这个东西,恐怕是您想从我嘴里听到些支持您的说辞吧,毕竟舍弃生身父母这种有违孝道的事情,哪怕您跟令尊关系不好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决断。”
“……你是嫌自己命长吗?!”杨希恩到底还是个少年人,被如此挑拨当然受不了。
“若您是张灵虎那样的人微臣绝对不会说现在这样的话,您是位明君,所以您不会因为我的区区言语冒犯就杀我或者弃用我,微臣才敢跟您直言相谏。当然微臣虽为谋士亦不是无血无泪的恶徒,劝人放弃自己的父母什么罪孽微臣很清楚,您要明白只要微臣谏言一出这杀亲的恶名就要算上微臣一份,而且听了这些之后您也就彻底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即便如此您还是要听微臣说出来吗?”意外地,高克俭面对杨希恩的性命威胁居然针锋相对提出了警告。
“你……”这一番话听得杨希恩瞠目结舌,高克俭语气虽重,话里的意思却是告诉他一旦自己也参与了决断事情便再也无法挽回,需要他来更慎重地考虑。
“好在这件事还不急于一时,在众将吵着要进攻前您应该有几天时间仔细考虑,即便您选择把事情跟大家说清楚,想必重情重义的各位也会理解您的苦衷,大不了以后双方就以这来宾门为界划江而治,至少您的一家还能在新昆明颐养天年。”留下这番语重心长的话,高克俭转身便打算离去。
“站住。”就在高克俭将手伸向门把的时候他被杨希恩叫住了,那声音很轻,充满了坚定。
“……”高克俭无言地回过头,用有些悲哀的目光看着比自己年轻近十岁的效忠对象。
“别用那种目光看我,我不觉得自己有哪个地方可怜,你想得到有些东西就必须失去另外一些东西,这是世间的常理。”杨希恩回应给他的是一双冷澈的眼睛,纯净、清亮,如同剔除了全部人性只留下完美理性的黑白双色琉璃。
“您的意思,微臣明白了。”高克俭朝那双眼睛敬畏地弯下腰身,他知道自己现在面对的已经不是一个有感情有弱点的人而是一种名为“君主”的怪物,但凡对于怪物,人类总是要保持敬畏的。
“讲吧,你的意见。”杨希恩如此命令着,其实他们心里都很清楚,重点并不在于从高克俭口中说出什么,而在于高克俭“开口提出意见”这个事实,有这个事实存在就意味着无论接下来做什么决定责任都会分摊到君臣二人身上,毕竟对于即将成为定远府下任侯爵的杨希恩来说,无视亲族生命一意孤行的恶名不能他一个来承担。
“微臣认为,无论杨牧这个叛逆使出什么手段来要挟,主公切不可心慈手软,若此时屈服于杨牧的挟持,日后将有千千万万领民为您的决断付出代价,本就被这场分裂而削弱的定远府也将彻底一分为二再无安宁之日,请主公以大义为先,三思而后行!”大义凛然的一番话,高尚得有些空洞却又让谁都反驳不来,这大概就是高克俭所谓“一旦开口便没有回头路”的原因吧。
“知道了,你的谏言我会仔细考虑。”杨希恩微微颔首,“去召集所有人,告诉他们情况有变,马上来我这儿报到。”
半小时后,风尘仆仆的将官们陆续来到巨阙号的舰桥上。当第一个赶来的柳伯言看见高克俭已经站在杨希恩的身后时,瞬间便明白这位自己看着长大的少爷做出了何种决断,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从老迈的喉咙里发出无声的长叹。
“时间紧迫,既然人都到齐了就马上开始。”脸色带着些许阴沉的杨希恩已经恢复成平时那副意气风发的青年将军模样,“叫大家来不是为了别的,康斯坦丁在刚才给我发来一份侦察报告,杨牧的舰队已经退到来宾门后方一光分的位置并且关闭了所有星门防御系统,他这么做的理由我想你们都该明白。”
“嘿,终于是狗急跳墙要跟我们决一死战了吗?”这个消息让好战的海因斯尤为兴奋,“来得正好,只要老大你一声令下,我马上带着兄弟们冲过去将他碎尸万段,在星门这边憋屈了那么久最近也开始厌了。”
“一切进攻准备都已就绪,陇州舰队上下随时听从主公的调遣。”钟鉴雄尽管努力保持着作为长者的风度,可就是盲人都能从他身上感受到那股老骥伏枥的踊跃。
“属下不认为这次进攻会出现任何意外纰漏,若是主公打算发动进攻,请务必给属下留一个位置洗刷上次的耻辱。”连将防守作为本职的康斯坦丁都在积极要求参加这场可谓必胜的战斗来弥补他在上次战斗中被迫放走敌人的过失。
“嗯,看来不用我再多说什么了。”杨希恩豁然从座椅上起身扬手,“全军听令,总攻提前,即刻执行!”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