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皇城崇明殿——

　　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杨萧第一次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寒冷。

　　偌大的一座正殿，本来应该上朝的百名官员之中只有谯越和司马朗二人在场，其余人等包括宰相赵洪武在内全都不知所踪，大概今天是这座有着千年历史的建筑物最空旷的一天。

　　“陛、陛下，卫士送来这封信给您。”服侍皇帝的女官战战兢兢地走上来，给皇帝递上一份信件。

　　“信？给我？”杨萧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身为皇帝的他一生收到的只有奏表还从来没收到过所谓的“信”，而在听到“信”这个字的时候他已经大致上猜到了上面的内容。

　　“是，陛下。”女官举着信件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吓得两腿直颤生怕皇帝震怒牵累了自己。

　　“呵，罢了罢了，事已至此还摆什么架子。”摇着头苦笑了一声，杨萧伸手接过信件展开在自己的书案上。

　　上面的内容一如既往文绉绉的，实际意思却全然没有半点尊敬，这封信的内容无非就是两点：首先是指责皇帝本人，说百官上书要求诛杀谯越罢黜司马朗，第一次上书你这个皇帝不听是群臣没能把厉害说明，第二次上书你这个皇帝还不听是有奸臣阻塞言路蒙蔽圣听，第三次你还不听那就只能说明你这个皇帝已经被奸臣给迷惑，百官不得不采取行动诛杀奸臣还复朝廷清明；然后就是给谯越和司马朗列了一堆杨萧看着就想笑的所谓“罪证”，什么搜刮民脂民膏、什么欺男霸女、什么监视百官擅自篡改圣旨，反正是把他们自己干的那些混账事全都扣在了这两人的头上，最后的署名是以赵洪武为首包括了所有今天没来朝会的官员。

　　“陛下，请问有何旨意？”眼见着杨萧眼中的笑意越来越冷，司马朗知道是自己这个武官该动手的时候了。

　　“你们两个都过来，看看他们是怎么说朕和你们的。”杨萧平时是个稍有神经质甚至会因为某些小事就歇斯底里的人，然而在面对这般大逆不道的行为时他反而很冷静，居然还笑得出来。

　　“那么请容臣下拜见。”两人都知道杨萧的冷静代表了什么，这位皇帝可能没有平治四海的大才也没有天下无双的心机，但他心底却有一股无时无刻不在用自身生命作为燃料的野心之火，只要这股火焰还没有燃尽，他就是打不垮的。

　　看完了不长不短的信件，两人表情平静谁都没说话。信上的内容完全在预料之中，其实在襄王失踪的那一刻起叛乱的烽火就已经被点燃，现在这封信不过是个拿来遮羞的宣战布告而已。

　　“羽林将军司马朗。”静等二人读完信件的杨萧，杨萧再次开口时已经不带任何感情。

　　“臣在！”和皇帝同样，司马朗也进入了作为臣子而不是一个守护者的角色。

　　“既然百官决意造反，朕也不能由着他们先动手，你马上返回舰队点齐人手，务必不能让任何乱贼出现在朕的天空之上！”

　　“臣遵旨！”心里很清楚皇帝交给自己的任务有多么艰巨，这位忠诚可昭日月的老臣却没多说一个字。

　　“御史中丞谯越。”目送那位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的老臣离去，杨萧将视线投向谯越。

　　“臣在。”谯越无机质的声音回应着。

　　“从现在开始由你接手皇城防务和对外的联络，既然当初是你第一个回应朕的期许，朕的身家性命就交给你了。”

　　“臣定不辱命！”谯越的声音还是那么清冷。

　　“然后，我又该做什么呢？”独自面对着空荡荡的朝堂，杨萧的目光空洞得好似无尽深空。

　　半小时后，新长安的居民们惊愕地看着空投舱和登陆艇从天边落向帝国的心脏，随后九门提督麾下的九门军和京兆尹指挥的警察部队也开始异动频频，这时候终于人人都明白了，他们等待的那场风暴终于挂起第一场风。

　　——同日·新洛阳——

　　“哼，也不怎么舒服嘛。”远隔一个星系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坐在龙椅上体味着个中滋味，这个人就是当朝宰相赵洪武，在他面前是从新长安消失的文武百官们，每个人都对宝座上的赵洪武低眉顺眼，仿佛眼前的大逆不道是理所当然。

　　新洛阳，这颗号称皇帝私产的园林星球，现在已经成了他赵洪武一手把持的巢穴，之前皇帝曾经偷偷摸摸地在那些宫殿之中运出宝物贩卖以换取军备，对此赵洪武一直都没怎么放在心上。当时的他只是想给皇帝最后一点念想，一点让皇帝觉得自己的命运还是由他自己来决定的念想，不过既然皇帝这么不识抬举，他赵洪武也没道理死守什么“臣节”坐以待毙。正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天子之位有能者居之，这个有能者到底是不是他赵洪武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他敢肯定不是那个病恹恹的杨萧，所以他才选择了造反之路。

　　“大人，新长安方面九门提督发来急报，御林军的陆战队已经开始进驻皇城部署防御。”本该是皇帝指数私人武装头领的黄门将军现在却低声下气地向帝国宰相通报着情况。

　　“呵，明知道这么做会授人以柄还是这么做了么？果然那个人就没有当天子的器量啊。”赵洪武听了轻蔑地笑笑，“你去把襄王殿下请上来，还有杨妃。”

　　“是！”黄门将军应声而去，赵洪武自己也从龙椅上走下，站到了他平时最熟悉的那个位置上。

　　没多久工夫，一位身着盛装风韵犹存的女性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走上了大殿。

　　女人虽然表情淡定，眼神中却充满了焦虑不安，此女正是先帝当年在新洛阳的情妇，本姓杨，在先帝临死之前得了个杨妃的名号跟私生子襄王生活在一起，是个毫无政治野心只想此生安享天伦的家庭妇女。不过能够被皇帝看上的女子自然不是凡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杨妃从来没有跟儿子提起过他的真实身世，为的就是不要让儿子因为得知身世招来当今皇上的忌惮和杀身之祸，然而她千算万算都没想到自己的低调最后还是躲不过有心人利用。

　　至于那位先帝的私生子襄王，他倒是不像母亲那样恐惧着朝他们母子二人投来诡异视线的文武百官们，反而是多年幽闭的生活让他在离开自己那方寸之家后觉得看什么都新鲜，被母亲带着穿过文武百官留出的道路，他的小脑袋一直在东张西望。

　　“襄王殿下，杨妃娘娘。”道路走到了尽头，赵洪武对着二人外恭内倨地低头行礼。

　　“宰相大人，您费尽手段把我们母子从长安带出来，到底是有何打算？”知道自己无力反抗眼前这个倨傲的男人，杨妃决定至少要把原委问个清楚。

　　“娘娘请稍安勿躁，我自会解释。”赵洪武轻蔑地一笑，“就在方才我得知御史中丞谯越勾结羽林将军司马朗造反，御林军已经控制皇城囚禁了陛下，我等一众朝臣虽然早就得知此二贼的阴谋，无奈力量有限无法对抗他们解救陛下，只好退而求其次救出襄王这位仅剩的皇家血脉，以确保若有万一皇家不至于绝嗣。”

　　“哦，原来是这样。”杨妃别看久居家中大门不出，可也多少听过外面的风声，她马上判断出真正造反之人大概不是赵洪武口中那二位而是赵洪武自己，可为了保护儿子她又不能多说什么。

　　“国不可一日无君，既然已经确认陛下无法理政，就请襄王殿下暂时代替陛下执掌国政吧。”赵洪武对左右的卫士使个眼色，“还不将殿下扶上龙座？”

　　“诶？大叔你们干嘛？妈妈！”卫士们压根就没把这个八岁的小孩当成皇帝看待，抬起他的胳膊就要把他架上椅子，这可吓坏了刚才还兴致勃勃的襄王小朋友。

　　“襄王虽然还不是皇帝，怎么说也是皇室血脉，你们就是这么‘尊敬’他的？”此情此景杨妃哪儿看得下去啊，她忍不住站出来对赵洪武和卫士们怒斥道。

　　“啊，对对对，没听到娘娘的话吗？”可惜一介女流可吓不住连造反都干过了的赵洪武，他戏谑地朝卫士们一笑，轻描淡写示意那两个家伙动作轻点。

　　就这样，年仅八岁的襄王杨育健像个囚犯般被人推上了以往只有皇帝才能坐的位子。

　　“万岁万万岁！”朝堂上顿时响起一片虚情假意的赞颂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