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大人。”再次见到人称“孤狼”的祖父,杨希恩脸上多了一份别样的复杂。
“怎么,觉得我这个老头子插手晚辈间的争端不对?”仿佛看透了杨希恩心中的思绪,杨新罗半开玩笑般地问道。
“孙儿不敢。”杨希恩微微低下头让头发隐藏住自己的眼睛,“只要您还是定远侯,您的决断就是定远府的意志,我会无条件服从。”
“唉,你可比你大伯懂事多了。”杨新罗闻言一声长叹,“我知道我派人跟在你身边让你不高兴,换成谁都会有同样的想法。但你大伯不一样,他想要的东西太多却没有足够的器量去承载那些东西,事情发展成这样我也很遗憾,毕竟做长辈的,我还是希望子孙之间和和睦睦让我能安享天伦。”
“非常抱歉……”自己终究是这场内乱的发起者,杨希恩也早就做好了为此付出代价的准备。
“不都说了不是你的错嘛。”杨新罗摆摆手,“伯言应该已经跟你讲过了,我想改变这个定远府,不然迟早它会被时代给淘汰掉。本来这个责任应该我自己来负,可惜让改革进行得最快最彻底的手段就是流血,我终究是定远府十四亿人的神圣领主,这些血不能在我的名下流。所以我利用了你大伯的权力欲和你的才能,说实话我完全没想到你能只靠自己一个人就做得这么好,我果然没有选错人。”
“也就是说我的一举一动都在您的眼线之下吗?”惊讶于杨新罗的开诚布公,杨希恩鼓起勇气问道。
“除了你在贵州星系的那段时间。”杨新罗摇摇头,“你可以说我无情,但定远府的下一届继承人如果连这点小危机都处理不来肯定不行,你就把它当成是一场考验吧。狼总要被野放到森林里面才能长大不然跟狗没有什么差别,现在你已经长大了,我也老到镇不住下面那些狼崽子了,处理完这件事情,就该是我老老实实把头狼的位子让出来的时候了。”
“您就为了这个,连自己儿孙的性命都不在乎吗?!”杨希恩忍不住又问。
“这就是统治者啊,希恩。”杨新罗平静地看着面现愤怒之色的孙子,“执着于感情你就有了牵绊,这些牵绊最终都会变成你的弱点被别有用心者盯上,结果不管是对你自己还是你在乎的人都不好,现在你大伯不也是在用你父亲来威胁你吗?如果你真的不在乎你父亲死活,他也要考虑一下你父亲是否有拿来当人质的价值。”
“那是……”在感情上杨希恩绝对无法赞同杨新罗的看法,然而理性上他拿不出任何词汇来反驳。
“你父亲的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吧,跟你不一样我是做到了真正绝情绝义的人,必要的时候我可以牺牲任何人来达成我的目的,所以只有我才适合跟你大伯去谈,至于要不要变成我这样的人……”杨新罗深沉地看了一眼杨希恩,“选择在你。”
丢下这意味深长的四个字,杨新罗在保留了杨希恩这边通信状态的情况下接通了杨牧的信号,那一边在老早就注意到了自己已经被杨新罗的亲卫舰队和杨希恩的陇州舰队前后包夹,现在终于杨新罗的通信传了进来自然是急不可耐地就接通了。
“你想干什么?”杨牧两只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亲生父亲,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亲人倒像是在看仇人。
“我来救我的儿子。”杨新罗的语气平静中带着漠然,话说得就好像杨牧并不是自己的儿子一样。
“哈,想要我把老二放了?做梦去吧你!你当我是傻的?放了他之后呢?是被你们祖孙二人给灭了还是朝你们屈膝投降?既然如此我干脆拉上老二当个垫背的,黄泉路上也有个人陪我!”一切希望都已经绝望了,所有最坏的预测全部成真,杨牧的理智终于在重重打击下崩溃掉了,他脸上的阴险之色如同玻璃般碎掉,下面只有困兽之斗的疯狂。
“嗯,我知道你做得出来,所以我也有我的做法。”杨新罗无声地叹口气,侧过头朝自己的近侍使了个眼色。
“你……”狂暴的杨牧一瞬间就被眼前的画面给冻住了,那画面上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生也是独生儿子杨展,此刻的他正垂头丧气地被两名定远府侍卫打扮的男人架着,很明显处境不太妙。
“你杀我一个儿子,我就杀你一个儿子,就像我知道你做得出来一样,你也知道我做得出来。我是靠弑亲坐上这个位子的,现在已经是半截入土的身体了再多骂名我也不在乎,正好还可以帮希恩的未来开路,毕竟他下不去这个手。”比那副画面中的杀意更冰冷的是杨新罗的目光,它们像开了刃的利剑穿透屏幕,直接刺进了杨牧近乎冰封的心中唯一一块柔弱的敌方。
“为什么……”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好半天,杨牧紧捏着两只拳头,从牙缝挤出旁人听不见的三个字。
“嗯?”也许是年老耳背,也许单纯只是希望自己的儿子把自己的意见大声说出来。
“为什么我就不行?!我到底哪一点比老二和他的小崽子差了?从小你就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如果说那时候的我不成器,我认了!可你知道我后来有多努力吗?你那些见鬼的阴谋诡计我一个一个全都学来了,现在连你不敢用的东西我都敢用,凭什么我就不行?”呆滞的杨牧顿时再次变得狂躁了起来,从小到大憋在心里几十年的话,在这一刻他终于朝着自己的父亲嘶吼了出来。
“你不觉得你自己问的话就已经回答你了吗?”杨新罗平静地反问着,看向对方的目光甚至有些怜悯,“如果你真有资格当这个定远侯,就不该问我为什么你不行而是该问你自己怎么才能行。你根本没有当一个人上人的器量,你太缺乏安全感了,仿佛不把一切都攥在自己掌心里面就永远觉得有人威胁你,很可惜你又没有我一样的能力把一切玩弄在股掌里,那些你所谓我不敢做的事情并不是我不敢做,只是我不屑于去做而已。小牧,适当的卑鄙才叫做阴险,没有底线的卑鄙就只是卑鄙而已,想当定远府的头狼只会卑鄙是不行的,能领导一群狼的只有最狡猾也最勇敢的狼,而不是空有狡猾的狐狸。”
“我不是什么……狐狸!”足足对着杨新罗呆立了十几秒,杨牧突然再次发出一声倾注了全身力气的走音咆哮。
“不是狐狸,你又是什么呢?”杨新罗摇摇头发出一声哼笑,“假使现在的一切都没发生,希恩如你所愿地死在张弘手里,你觉得一切就完了吗?你觉得陇州舰队的钟鉴雄、新桂林的陆家这些现在跟希恩站在一起的内部势力会那么轻易地看着你横行霸道吗?今天他们能跟希恩站在一起对抗你,你就没想过临时跟你结盟的张弘会在灭了镇远府以后也勾结他们把你推翻吗?你满心盘算着镇远府倒了之后靠益州侯去制衡张弘,你连我都斗不过,你以为那个跟我斗了几十年的老油条会甘心被你随便利用吗?来,回答我。”
“……”面对这连串的质问,杨牧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知道狐狸那么聪明为什么还是当不上百兽之王吗?因为它算计得太多了。这世上的一切都是一样的,越精密的东西毁灭的速度越快,只要一个环节出错所有堆砌在它基础上的算计全部都会崩溃,我要让定远杨家延续下去,所以我不能赌你那自以为是的庞大计划一个错都不出,明白了?”饶了这么大一圈,最终杨新罗还是回答了杨牧向他提出的问题。
“我……”杨牧脸上的血色飞速地褪去,眨眼间就变得像白垩般晦暗。
“让小宣走吧,无论你有多恨他你们毕竟还是兄弟,他这辈子从来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单方面的嫉恨不能成为你杀他的合理理由。不然情况只能衍变成我亲自动手处决你们父子,你那些战舰上所有人的家人如今都在我控制下,他们不会继续追随你的,你没有任何逃出这里的机会。”知道是时候将给这场家庭争端画上休止符了,杨新罗半是劝解半是警告地说道。
“我、我需要安全保证。”雄心褪去了,野心破灭了,剥去了一切外壳的杨牧,不过一个垂头丧气的中年男人而已。
“这个保证你不应该跟我要,我活不到保证兑现。”杨新罗的回答耿直得很过分。
“只要你们父子从此彻底放弃干涉定远府的政治,你们可以享受悠闲的富足生活。”将刚才的争吵从头看到尾的杨希恩适时地给出了承诺,“保证的真实性你大可不必怀疑,跟祖父大人不一样我手上还没沾过亲族的血,为了以后的统治安定我也不想沾上你们的血,何况对你而言这个惩罚应该不比死好到哪里去。”
“好吧,我明白了。”杨牧点点头,从胸口吐出一口郁结的空气,“我投降了,你们,把那个人安全送到对面舰队去。”
“是。”无论是杨牧的仆从还是杨希恩的部下,每个人都为这个结果松了口气,它意味着流血到此结束,和平重新降临到定远府……至少暂时是。
“父亲大人。”特罗莎和她的女儿杨璇薇也在龙泉号的舰桥上见证了这一切,特罗莎此刻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家人团聚。
“去吧,好好看看希恩,他现在最需要的人就是你们。”杨新罗笑着朝她们母女摆摆手,被笑容挤出的皱纹让这位人称孤狼的铁腕侯爵瞬间老了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