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脑袋好疼……”张松岚苦恼地坐在投影桌前揉着太阳穴，宿醉之后被强制拉来当参谋滋味确实不好受。
“喏，你的红茶，能让我亲自给端茶倒水的部下你还是头一个。”副团长萨利赫将一杯浓茶放在张松岚面前。
“谢谢，”张松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该说深感荣幸么？”
“荣幸用不着，喝完茶给我老实工作别再惹团长生气了，我就搞不明白以你这个性是怎么从军校里毕业出来的。”萨利赫半笑半劝，在他的记忆中能把林德曼气得半死还不受惩罚的张松岚算是第一个。
“和平士官的习俗是毕业容易考入难，学生给教师的印象好不好主要表现在毕业得分上，团副您也知道我得分不高。”浓茶的苦涩让张松岚咧咧嘴。
“哎？我以为和平士官是更重视能力的地方呢。”萨利赫奇道。
“刨除那些花大价钱进去镀金的学生剩下的人学校都是要卖了收钱的，尤其像我这样的免费生更不可能白吃白住四年后就因为成绩不理想而开除吧？最近十几年和平士官自己也开始砸牌子了，真若宣传的那样只重视能力其他军校早就不用干了。”张松岚苦笑着解释。
“嗨，到哪儿都一样，钱才是第一位的。”张松岚的解释让萨利赫发出人心不古的感慨。
“话说回来团副你知不知道团里是花多少钱把我签下来的？我虽然有雇佣合同的副本但是上面没写价格。”既然提到钱，张松岚就顺水推舟地问了一句。
“入场费三百万帝国金元，你和索洛马丁队长都是用每人一千万的价格签下来的。”团里财务几乎都是萨利赫负责，他自然清楚。
“哇哦，团长可真舍得掏钱。”张松岚不由得为林德曼在人事方面的阔气打个口哨，这价格绝对不便宜。
“我是肯花钱，但把你签下来不是让你喝酒睡觉而是来给我干活的。”冷不丁地背后传来林德曼的声音。
“啊哈哈……”张松岚闻声尴尬地摸摸脑袋，自己今天在重要军事会议上溜号确实很说不过去。
“怎么样我的张大队长，阁下可休息好了没有？”林德曼才不在乎张松岚的尴尬，不依不饶地讽刺道。
“瞧您这话说的，就算没休息好该干的不是还得干嘛。”张松岚腆着老脸道。
“哟，你小子还敢跟我贫嘴？！”林德曼噌地从座椅上窜了起来，抬手作要打状。
“不敢不敢，我老实干活就是，您老手下留情别把腰闪了。”张松岚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德行，他也知道林德曼此时气多半已经消了，现在的话玩笑的成分更重一些。
“哼，算你识相。”林德曼气哼哼地坐回椅子上，“说说看吧，你说麦克亚当会用舰队和我们打游击，我和参谋长商量了一下觉得你说的有点道理，那么你认为我们应该怎么应对？”
“我可没说麦克亚当肯定会和我们打游击，这只不过是一个最坏的估计而已。”听了林德曼的话张松岚连连摆手，“我又不是算命的，事情发生前谁也不知道到底会怎么样。”
“不管你不是算命的你对战局的把握和预估确实比参谋部和大多数队长看得都要准，我不会让你负什么责任，放心把这最坏的估计说出来就是。”见张松岚在矫情，林德曼事先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好吧，既然您这么说了……不过我事先有个问题，不搞清楚了我说的话就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张松岚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嗯，什么问题？”林德曼一愣，难得张松岚如此严肃地说话。
“听您的意思好像这场战争是由我们这边负责策划，可是战争真正的主导者应该是拿赫领才对吧？那么我的计划他们能采纳多少就很成问题，如果军团提出的意见拿赫领不予理睬，我在这里说些什么也只是空谈罢了。”张松岚摊手道。
“哦，原来你担心的是拿赫的态度。”林德曼恍然大悟，“放心好了，合同里面规定了战争的策划者将是我们团，拿赫领的空陆部队会无条件配合我们作战。”
“那岂不是完全把指挥权给我们了，拿赫这么信任我们？”雇主居然同意被雇员指挥，这让见识过麦克亚当属下维萨克斯军狂妄嘴脸的张松岚大感奇怪。
“他信任我们？才怪！”林德曼哼笑出声，“指挥权交给我们肯定不是拿赫自己的主意，我看八成是他手下的谋士提议。你应该知道拿赫领没什么像样的将领，他自己也不是领兵打仗的那块料，他们是怕自己把仗打输了才故作大方地要求我们指挥。”
拿赫的刚愎自用和妄自尊大都是出了名的，从二十几年前被杨新罗施计骗到五星关到后来的妄称镇远侯，这家伙干了太多招人诟病的蠢事导致他的名声非常差劲故而没有优秀的将领愿意投效到他门下。新高昌、新楼兰两星民风彪悍但缺乏基础教育设施，现代战争中的将军比起自己率阵冲锋的勇气更加需要的是战术素养和战争知识，所以这两个行星历来以勇兵闻名却鲜少有良将出世。
“这样啊……我说说看好了。”张松岚了然地点点头，不管怎么说军团有指挥权限事情会好办很多。
听说张松岚要进入正题，所有人都竖起耳朵等着听他的分析。
“麦克亚当可能采取的战术是舰队广泛游击、陆军点状固守，放弃绝大部分固有领土以战略纵深来拖垮拿赫相对庞大的军队。具体做法我在前面的会议上已经说过——陆军依靠劫掠积攒够补给后就会依托激光防空塔据险固守，把其他所有土地都放手交给当地居民和游击队。虽然我们在月前的战斗中给了游击队一些打击但并不致命，一旦维萨克斯军主动放弃地盘游击队的活动势必会死灰复燃，因为缺乏生存物资还会有更多人加入，结果就变成了我们登陆时被迫与当地游击队作战，而麦克亚当的陆军则在一旁看戏等待时机的尴尬形势。拿赫的名声各位应该都听过，绝对不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领袖，看看他在新楼兰的经济政策就知道了。所以他进攻凯尔特双星的目的除了解除背后压力之外更多的是掠夺当地资源筹集军资反攻镇远府，而他们的掠夺更会增强当地游击队的抵抗强度，造成战线的进一步糜烂。”张松岚点开地图，在上面指点道。
张松岚所说的新楼兰经济政策是拿赫另一项臭名昭著的行政措施。新楼兰是五星关五星中最靠近太阳的一颗，轨道处在恒星系可居住带的最内边缘，这里从星球赤道起到极圈附近都是无尽的沙漠，只有两极点可以居住，在那片广大沙漠中蕴藏着丰富的锑矿（注一）。在拿赫入主之前的星球独立政府考虑到其污染性只是进行小规模开采，但拿赫入驻之后却开始逼迫当地居民进行毁灭性粗放采掘导致星球环境急剧恶化，星球生态圈在区区二十几年后就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无独有偶，麦克亚当在新都柏林也采用了几乎相同的不可持续手段来开采精炼钯矿（注二）以维持不平衡的收支，他的政策导致了当地生态完全毒性化，以至于原住民不得不放弃被污染的外围村镇聚居于地下蜂巢都市中，在这两颗星球上的恶劣作为正是他们招致当地原住民反抗的主要原因。
“嗯……我们的主要目标是麦克亚当，跟游击队对上就没有意义了，你推荐的解决手段是什么？”参谋长奥丁格问道。
“要说应对手段的话现在我想到了三种，姑且称之为上中下三计，每种措施获取的短期和长期成果都不一致，不知道军团希望什么样的成果？”张松岚反问。
“集思广益，每种都说说，先说那个什么上计好了。”林德曼一副要把张松岚榨干的架势。
“上计就是等，推迟我们进攻麦克亚当领地的时机，这个时间可能是三到五个月，麦克亚当领地的经济已经崩溃，不用我们动手麦克亚当自己会被迫和游击队拼个你死我活，到时候我们就可坐享其成。”张松岚笑道。
“这个嘛……”林德曼的表情不太满意，军团是受雇作战的，虽然有战术指挥权却没有整体决策权，对于心急火燎地试图赶在宁远府和镇远府新一轮战争结束之前统一五星关的拿赫来说三五个月他可等不起。
“看来是不予采用，那么换中计。”张松岚讪笑，“中计是集中陆军和舰队兵力专攻一颗行星，但是在攻下后不掠夺当地资源反而立即向当地发放生存物资并优待降军，拿赫既然敢发动战争想必物资应该存了不少应该支持得起。自我消磨的做法看来很蠢，但只要通过媒体大肆宣扬就可以对麦克亚当舰队的官兵施以沉重心理打击，游击队的威胁也能借此消解，最好的结果甚至能引起麦克亚当的部下兵变从而短期结束战争。”
“攻心战么？看见其他人靠投降过上了好日子，自己也就没有继续作战的理由了……”奥丁格捋了捋胡子，嘴里叨念出这么一句。
“想法不错，但拿赫舍不舍得这笔花销是个问题，这条计我会和拿赫领联络看看他们是否采用，继续说下一条吧。”林德曼总结道。
“下计嘛……下计主要不是给整场战争而是给我们军团自己出的，用了之后战争极可能会演变成长期拉锯，最后的结果大概是拿赫领先支撑不住提出和谈，用它的理由只是在最终谈判给军团谈报酬时增加用于交涉的砝码而已。”张松岚的嘴角抽了抽，他不怎么愿意说，因为这条下计就属于以暴制暴的范围了。
“哦？这条计怎么讲？”林德曼饶有兴趣地问道。
“合同规定我们在前期战斗中要彻底压制凯尔特双星中的任意一个，如果连这点都完不成最后结算时的判定报酬可能会很低，我们需要打下一个行星创造实绩战果才能拿到更多的报酬。”张松岚分析着合同的内容。
“没错，所以我才在会议上提出新贝尔法斯特登陆计划。”奥丁格接话道。
“我想做的改变就在这里。”张松岚一指星图，“我们不打新贝尔法斯特，我们打新都柏林。”
“为什么？”所有人都一愣，他们搞不明白张松岚为何放弃熟知的战场而转去进攻一个陌生的行星。
“因为据我了解我们的老东家麦克亚当是个性格暴躁眼里不容沙子的人。”张松岚微微一笑，“半个月前我们拿走了他的大笔抵押金不辞而别，半个月后我们站在了和他对立的战场上，对于我们来说这是理所当然，但对于麦克亚当来说这是不折不扣的背叛。所以比起拿赫的军队他肯定会更加重点招呼我们，这就让他在凯尔特双星的军事布防上有了倾斜。”
“你的意思是他能料到我们在新贝尔法斯特登陆，所以会在那里重点布防？”奥丁格皱着眉头道。
“当然了，如果我是麦克亚当也会重点防备新贝尔法斯特，不只因为我们在那儿打过仗，那里还是除哈兰人控制下的新和田外整个五星关唯一一个完整生态星球。考虑到复杂的外交立场问题，战争打起来无论帝国、哈兰人还是维萨克斯本土都不会轻易向五星关输出粮食，而不管是部队还是几亿五星关人民都是要吃饭的，所以新贝尔法斯特的战略性比之空有架子的新都柏林更强，这也是麦克亚当花重金修建卡斯尔雷和一连串城市要塞的根本原因。”张松岚的手指在新贝尔法斯特上面来回画着圈圈，“如果我们非要打那里，付出的将是非常惨痛的代价。”
“可是新都柏林也好不到哪去吧？那里的聚居地都是地下蜂巢都市，我们的机甲部队在里面没法展开，更不要提攻城了。”林德曼提出了反论。
“确实我们没法攻城，我们也不需要攻城。”张松岚摇摇头，“新都柏林的城市只有少量藻类培养池做不到食物自给，这就决定了驻军没办法固守很久。外部环境有毒也限制了地方游击队的补给，至少那里的游击队不像新贝尔法斯特那样活动猖獗。我们只需要歼灭外围机动部队并包围城市静等些日子让他们耗干粮食，饥饿的城市民众自己就会发生暴乱冲击军营抢粮，蜂巢都市的守军即使屯有粮草也会不战自溃。”
“绝粮计吗……”高官和参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认了这条计策，绝粮计确实阴狠了些，但总比自己这边承受伤亡要强。
“如果可能我是不想用这条计的，手无寸铁的城市居民和全副武装的守军之间产生冲突哪边伤亡更大各位应该都能想象，所以我希望团长能和拿赫领那边积极交涉，即使上计不采用，至少也请用中计。”张松岚将目光投向林德曼，恳求道。
“我尽力吧……”林德曼敷衍地答应着，他心里很清楚拿赫最后会采用哪条计策。
注一：锑，稀有金属，高毒性，制备高纯锑的中间物质五氯化锑有剧毒。锑化物阻燃、耐腐蚀而且可以加强金属硬度，高纯锑则是蓄电池极板的理想材料，是一种贵重的战略物资。
注二：钯，稀有金属，纯净钯无强烈毒性和放射性，但其吸入颗粒会滞留于肺部引起慢性中毒，且其伴生矿物中的锇有剧毒。最常见用于制造聚变堆能量管材，同时钯银合金也是战舰外置光雷达的主要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