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天铭号。
“白教授,您准备好了吗?”
助理替白宏胜穿好了救生设备,又将一个沉沉的医药箱塞给了他,上下来回检查着所有的锁扣。
“我没问题,随时可以出发了。”白宏胜点点头,神色自如。
一旁的辛高杰则神色有些紧张,他看着白宏胜,肩膀缩着,望着甲板上的狂风暴雨不说话。几人正站在可分离式快艇的登船处的玻璃仓里,等待登上去往益河号的快艇。
“我担心她。”辛高杰小声说道,“他们说童芷珊病得厉害,病得蹊跷,却又不说是怎么个蹊跷,我真的,百爪挠心。如果可以,我也想跟着去,可惜我不是医生……”
“辛先生,你别害怕,这不是喊我去会诊了吗。”白宏胜安慰道,拍拍辛高杰的肩膀,“你信不过我?虽然我所属科室是外科,但我什么病都能看一点,医学生当年硕博连读加规培的学习期可不是闹着玩的。况且,那艘船上还有好几个科室专长的医生在,一定能救的。”
说话间,已经进入了准备登船的程序的下一阶段,助手推开了门,领着白宏胜走向已经就位的快艇。
甲板上风雨交加,天空中闷闷地打着雷,船身摇晃着,湿滑的甲板还不太好走,稍不留神可能就要摔倒。白宏胜一走出门,即使一旁的助手打着伞,他自己也穿着雨衣,还是被雨水浇湿了一身,冰凉的感觉从领口的缝隙处钻进他的颈项。
“白教授,拜托您了啊!一定要救她啊!”辛高杰站在门口声嘶力竭地大喊着,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拼尽全力地朝着白宏胜说道。
白宏胜回过头,朝他笑了笑,比了个ok的手势,登上了快艇。
快艇被慢慢放到了水面上,马达轰鸣起来,奋力在海浪中辟出了一条道路,白宏胜带着一个助手和一个快艇驾驶员,朝着不远处同速平行巡航的益河号艰难地驶去。
助手叫邵星华,是白宏胜在天铭号上的随行助手,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医生,微微有些胖,白白嫩嫩的看起来很像小孩子,此时他在风雨中也咬着牙忍耐着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眼镜上糊满了雨水,一脸扭曲。
白宏胜见他不安的样子,坐得离他近了一点,揽住他的肩膀,在呼啸的风雨,海浪和快艇掀起的疾风中口齿不清地喊道。
“没事的,小邵,你别害怕,很快就到了,没事的。”
“好,好。”邵星华艰难地点头,嘴都不敢张大的样子,紧紧蜷缩着身体,用手拽着基本已经被吹翻的雨衣的兜帽。
当他们终于抵达益河号的甲板,白宏胜和邵星华已经湿透了,幸好是春季,海水没有那么冰凉刺骨,只是灌入口鼻的咸湿感让人十分不适,白宏胜也咳嗽了好几声。
来迎接的人穿着雨衣快步赶到了他们身边,把他们扶进了船舱里。舱门关上后,环境终于干燥了一些,
“人呢?”白宏胜清了清嗓子,稍稍缓了过来,一边脱掉笨重的雨衣和救生设备,一边对来迎接的人单刀直入地问道。
“在看护室。”来迎接的是个消瘦高挑的女人,她也麻利地脱掉了雨衣,露出被暴雨打湿的短发,“我是她的同事,曾子美,白教授,真不好意思,还麻烦您特意从天铭号上涉水过来。”
“不碍事,你们这里没有外科专长的医生,如果要手术,总得有个人操刀。”白宏胜大手一摆,“带我去看看她。”
他们走进看护室,一个虚弱的年轻女性正安静地躺在床上,她的皮肤呈现病态的苍白,身体连接着心电仪,心跳异常地缓慢,呼吸也显得很费力。听到有人进来,她费力地睁开眼睛。
“美美……”她看着曾子美,挤出一个吃力的笑容,“你怎么……浑身湿透了。”
“我去接白教授过来了,医生们来给你会诊。”曾子美走到童芷珊床前,俯下身子,握住童芷珊的手,露出心疼的表情,另一只手摸着她的额头,“你会没事的,这么多医生,一定可以救你的。”
童芷珊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话,又闭上了眼睛,似乎力气已经暂时用完了一般。
白宏胜走上前,查看了一下她的体征。童芷珊的皮肤已经几乎没有血色,漂亮的脸庞因为过于惨白而显得有些可怖,露在外面的一只手扎着吊针,正在给她输液一些维持生命的药物,不过看起来,作用相当有限,眼前的人看上去仅仅是吊着一口气而已了。床头放着她的病情记录,厚厚一叠。
“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白宏胜一边问,一边拿过了资料册看了起来,眼睛快速扫视着一页页的内容,刷拉拉地翻动着。
“三天前。”曾子美叹了口气,拉了张凳子坐下了,脸上写满了疲惫,“我有一天早上醒来,发现她昏死在床上,不省人事,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身体冰凉,浑身惨白,怎么看都不是正常情况,连忙喊了医生过来。”
白宏胜也犯了难,他的记忆里都没有什么病例会是出现这种奇怪的症状的,手中的报告显示童芷珊“营养不良,器官功能部分受损,有衰竭迹象,肌肉萎缩”。
“上面写着营养不良之类的,那她出事前几天都正常进食吗?”白宏胜指了指病历上的内容。
“吃的啊,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就是突然变成这样了,和吃了什么肯定是没关系,怎么可能是饿的呢。”曾子美不停地摇头,“大家从血液科,内科常见的疾病都考虑过了,但是根本找不出原因……现在还是怀疑是内脏衰竭引起的,但现在黔驴技穷,想把您这位有手术资质的外科医生请来,做开腹手术直接看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她这个状态,上了手术台还能不能下来还是个问题,要我说的话,现在不能直接手术,手术是确定了治疗方案和目的才能做的,用开腹手术诊断对病人的负担太大了,不合理啊。”白宏胜皱起眉头,“总之,你等我去和其他医生开完会,再给童小姐做方案吧。”
“好吧。”曾子美深深叹息着,眼睛一直看着躺着的童芷珊,“拜托了,我还想……做她的伴娘的。我不希望她……”
“……美美,不要说这种话呀。”童芷珊闻言,又微微睁开了眼睛,轻轻地笑着,“你又来了,说我结婚的事什么的,辛高杰那个傻子,还都没表白,你就要当我们伴娘,你是不是太急了一点。”
“他傻啊,真的傻啊,我快急死了。”曾子美还是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你们拖啊拖,就这么不咸不淡拖了一年又一年,早干嘛去了,都三十好几了,现在倒好……他居然都不过来这边看你。”
“他和我一直发消息呢。”童芷珊虚弱地抬起手,摸了摸手边放着的一部手机,“他说他也很想来的,但是只有医生被邀请来会诊了,他不可以过来……”
“呵,借口,要是我的话,说什么也要过来,游也要游过来,五百米的距离,又不是什么大洋彼岸。”曾子美翻了个白眼,又握住童芷珊的手,皱着眉头,“你说你喜欢谁不好,喜欢这么个怯弱的呆子,你都病成这样了,他都不来看看你,这么多年也不说清楚喜欢你,你们俩怎么就那么傻呢。”
“好,好,我傻,我们都傻。”童芷珊笑了笑,又闭上眼睛,“美美,我困了,你也快去把头发擦干……”
童芷珊的声音又变小了,吃力的呼吸声取而代之。
白宏胜在一旁听着,缄默不言,放下了病历资料走了出去。
走出看护室,正好一队医生迎面走了过来,领头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医生,认出了白宏胜,朝他招了招手:“白先生,幸会幸会,真是给您添麻烦了。鄙人袁正诚。”
“不敢当,论辈分我还小您一轮,请不要用尊称了,晚辈不胜惶恐。”白宏胜朝着袁正诚也鞠了个躬,朝他伸手示意。
“哪里,医术不论年龄,比的不是谁多吃几年饭,论的是手腕,白先生的手术案例和研究成果我们有目共睹。”袁正诚爽朗地笑了,拍了拍白宏胜的肩膀,用力握住白宏胜的手,“事不宜迟,您先去休息室把身子擦擦干,然后我们来讨论童小姐的病情,这边请。”
白宏胜打量了一下袁正诚背后的几个医生,似乎都挺脸生,可能因为不是外科科室的原因,学术交流时并没有见过这几个人。也难怪,不同科室的平时交际其实也不那么多。
站在休息室门口等他的邵星华也迎了上来,给他递上了干毛巾。
“谢谢。”白宏胜接过毛巾,擦拭起自己的头发。
“白老师,您要不换一身衣服吧,小心着凉。”邵星华怯生生地提议道,“这边的工作人员准备了替换的衣服的,我给您拿来了,就放在那边的更衣室里。”
“好,行,说的也是,辛苦了。”白宏胜点点头,转头对袁正诚说,“那我拾掇一下就来,哪里碰头?”
“旁边的大房间就可以,我们在那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