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中都县一路向北都是丘陵地带,人烟稀少,官道两侧是草地和灌木,远处是大片树林,正是盗匪出没的好地带。
官道之上,马扩与王快马加鞭,盼着赶在贼盗之前搬来救兵。
突然,从树林里传来鸣镝特有的、尖利的啸声,远处官道上出现了十几名手执兵器的汉子,二人徐徐勒住马,回头望去,只见身后数十步外也从树林内奔出十几人,将他们的前途和后路都堵住了,但人数并不多,总共不到四十人。
马扩已将“青螭”弓调整到最佳状态,随时可以出箭。他现在关心的并不是前后的作出夹击态势的匪众,而是东西两侧树林内埋伏的弓箭手。既然前后的乱匪都没有弓箭手,那么对方弓箭手到哪里去了?
很快便找到了答案,弓箭手在西侧,隐约只到见十几名人影在树林中晃动,瞬间又静止下来,显然是举弓弩对准了他们。
前方为首的一名男子,也骑着一匹马,马前横了一杆长枪,年约三十余岁,一脸横肉,皮肤黝黑。
昨天王教过马扩怎么识别梁山匪将的地位,一是看坐骑,大宋缺马,梁山亦然,只有快马探子和统制以上的将领才能骑马;其次是看盔甲,小头目披皮甲戴皮笠子,一般的将领铁甲铜盔,如果戴凤翅兜鍪着黑漆山字甲,那就是梁山的核心将领,可以独立统兵出战,着朱漆山字甲的大将则只有宋江和晁盖两人。
王笑道:“这黑炭头骑马无甲,应是探马头目,小角色,交给你了。”马扩也笑道:“简单。杀了就冲过去,莫要耽搁了。”
董刚曾经是中都县的都头,因为坐地吃赃犯了事,逃进梁山,做了个小头目,负责东南一带的情报打探,同时也要为梁山筹集军资。昨天,铁天王晁盖吩咐他去中都一带打探拼命三郎石秀的消息。
董刚心中纳闷,石秀去中都干什么,却是不敢怠慢,带着手下兄弟,清早便动身了。路上碰到这两骑,虽是官军打扮,却也怦然动心了,老主子晁盖一直为没有一匹好坐骑而苦恼,曾交代过自己替他找一匹好马。
董刚打量着马扩二人胯下战马,俱是通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而且体型雄壮,四肢修长,心中大喜,这下可以让老主公如愿以偿了。他便对一名心腹手下道:“你去问问对方来历,就说我不想多伤性命,让他们下马走人。”
小匪飞奔而去,距离马扩三十步喊道:“你们是什么人?交出马匹,不伤人命。”
马扩破口大骂:“杀千刀的贼厮!赶紧让路!若不识趣,仔细剜了你等囚攮的狗眼!”
董刚听了,勃然大怒,催马挺枪向马扩杀去。马扩拨马疾奔至侧面,两支连珠箭飞出,霎时便到董刚眼前。
董刚大吃一惊,急侧身躲避,一支从他左肩上方射过,但另外一支箭他却躲不过了,正中左胸,痛得他惨叫一声。但真正致命的却是随即射至的第三支箭,这支箭算准了董刚躲避的方向,正中面门,董刚当即毙命,“扑通!”一声,尸体从马上栽倒。
王纵马赶上,附身拾起地上的长枪,狠狠一枪刺在董刚战马的臀上,那马儿惨嘶一声,撒开四蹄疾奔,成了一面挡箭牌。王紧跟在后,十几支弩箭从他头顶飞射而过。
眨眼间,冲到了前方群匪当中,王摆开长枪,上下翻飞,连刺数人。马扩也驱马过来,长刀伸出,不须用力,单靠马的速度和刀的锋锐,轻轻巧巧地割断了当面之匪的喉咙。
二人杀开一个缺口,冲过了封锁。十几名弓弩手从树林奔出,正待瞄准,马扩转身连射五箭,就有五匪中箭惨叫倒地,吓得其余的弓弩手纷纷扑在地上躲避。等他们再起身寻找,二人早已奔远了。
远远地甩开群匪,王勒住马,端详起缴获的长枪,只见枪杆是赤色的牛筋木,鸭蛋般粗细,且用桐油多次浸泡,又涂了漆,坚韧得刀砍不断,枪头更是百炼精钢。这长枪虽然枪杆是木头的,却也是十分的沉重,怕不下二十斤,抖起来刚弱并济,能刺能甩。
王笑得合不拢嘴,对马扩说道:“虽比不得你那刀,可也难得了。”马扩失笑道:“你喜欢这刀,回牟平要多少没有?值得恁般惦记!走了。”
下午时分,东南路的数十名探哨将董刚的尸体运回了梁山泊。一同回来的,还有拼命三郎石秀全军覆没的消息。
梁山聚义堂前,晁盖伏在董刚尸首上嚎啕大哭,心中痛惜的倒是石秀。四周众将默然,这是梁山最惨重的一次损失。
晁盖哭了一会儿,跳起来,赌咒发誓要立刻率军下山攻打中都,活剐了杀人凶手。宋江大惊失色,死死拉住他不放,劝道:“大哥冷静,我们不能意气用事,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晁盖气昏了头,回头对宋江大吼,“死的不是你兄弟,你当然不在意!”
宋江默然,吴用连忙上前劝道:“大哥不要激动,此仇我们一定要报,但要查清事情原委,免得中了官军狡计,众兄弟再遭毒手!”晁盖也意识到刚才自己说错话了,长叹一声,转身向内堂愤懑而去。
吴用对宋江道:“刚才大哥是一时气话,二哥不要放在心上!”宋江苦笑一声说:“我能理解,毕竟石秀跟了他多年,这件事我们必须要查清。”吴用点点头,“我们去内堂说吧!”
内堂上,晁盖闷闷不乐地喝着茶,宋江和吴用询问逃回来的小匪。众小匪徐五跪在堂上,七嘴八舌地禀道:“董头目领着我们去中都哨探,途中遇到两骑官军,董头目眼馋那厮们的好马,想抢来送给天王,便率兄弟在路上埋伏,不料人家箭法高强,反而射死了董头目,我们拦不住,还折了九个兄弟。”
吴用问道:“你们去中都哨探什么?”
晁盖在一旁插话道:“我派他们去的。探听石秀兄弟的消息。”
吴用和宋江对望一眼,宋江眉头一皱,回头问晁盖道:“大哥,石秀兄弟因何下山?为何与官军厮斗?”
晁盖叹了口气,“是我接了一笔生意。原以为,几十号厢军,石秀带着三百弟兄,还不是手到擒来?没想到……唉!某家定要给石秀兄弟报仇!”
宋江向吴用望去,见吴用低着头沉吟不语,便问道:“军师怎么看?”
吴用抬起头,缓缓开口道:“我觉得这里面有点蹊跷。”
“有何蹊跷之处?”晁盖不解地问。
“石秀兄弟武艺高强,人也精细,以多打少,又是夜袭,竟然吃了大亏,对手到底是谁?大哥,是什么人的生意?”
“是刘唐兄弟江湖上的朋友作的中人,对手是登州厢军,为首的叫马政。我们素来拿钱办事,这些个狗官,杀了也不止一个,为何军师说蹊跷?”晁盖语气中有些不悦了。
“马政其人,小可亦有耳闻,官场上得罪了人,买他性命倒不稀奇,只是这未出正月,匆匆赶路,不知……”
晁盖打断了他的话,“过年去汴京送礼,如今赶回去赴任,那些当官的尽都如此。如果军师害怕和官军开仗,直说便是。”
吴用的脸色变得很尴尬,宋江连忙解围道:“军师没有这个意思,军师只是想说最好能调查清楚,然后从长计议。”
晁盖冷笑一声,“恐怕这是贤弟的意思吧!总是说从长计议,拖到最后不了了之,所以刚才我便说了,死的不是你的兄弟,你当然无所谓!”说完便站起身便快步走了。
晁盖曾是梁山最大的一股势力,江湖资历和手下人马要远远超过宋江,但晁盖总觉得自己是个莽夫,见识浅薄,不如宋江眼界开阔,在江湖上的名头和号召力也远不如宋江,为了山寨兴旺,他主动率领部将和宋江合并,并甘愿坐第二把交椅。
但随着时间推移,两人理念上的分歧开始显现了,宋江虽然落了草,却并不想谋取江山,按照他的想法,只要梁山实力到了一定程度,可以设法寻求朝廷的谅解,而后谋求招安,为朝廷效力。
有宋以来,皇权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士大夫阶层,并不单单是指读书人,还包括了自五代十国以来,地方的宗族力量。而且,朝廷对士大夫阶层极为优渥,为了自身利益,这些人会竭力维护皇权。毕竟,谁也不知道改朝换代之后的朝廷,还能否给予士大夫足够的利益。
梁山泊,兵强马壮不错。可要想撼动整个士大夫阶层,就犹如螳臂当车。胥吏出身的宋江,对此非常清楚。所以,即便是落草为寇,宋江也在积极为日后谋划。
晁盖和他不一样,野心勃勃,想要去改朝换代。这一点,从两人的绰号就可看出端倪。宋江人称及时雨,呼保义;而晁盖则自称“铁天王”。如此一来,两人自然就有了分歧,加之各有势力,便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派系。
在山寨内部事务上,晁盖待人以诚,把所有手下都视为兄弟,以心交心,分给他们兵力和财物,这也是他威望极高的原因。对此,宋江却很不赞同,认为这样会尾大不掉,让部将坐大。
宋江是小吏出身,心底里还是羡慕官场上等级森严的制度,希冀那种高高在上的威风,所以想方设法收回军权,凡事总想着立规矩。
虽然理念不同,但晁盖顾念义气,还是尽量支持宋江收权,公开拥护宋江做唯一的大统领,自己和兄弟们一样,称为三十三统制。宋江也投桃报李,事事都尊重晁盖,费尽心机和手腕来笼络晁盖手下大将,所以梁山内部还是比较和睦,至少表面如此。
望着晁盖的背影,宋江不由长长叹息一声,“顾全大局,何其之难也!”吴用当然明白宋江的心思,现在起义的时机还不成熟,宋江不想和官兵开战,他们还需要时间继续壮大力量,偏偏晁盖就不理解宋江的良苦用心。
“要不然,公明再去和大哥谈一谈,把利害关系讲给他听,让大哥理解公明的苦衷,现在不是动兵之时,同时也承诺将来一定给石秀报仇。”
“现在他正在气头上,说什么也没用。等他稍微冷静下来,我再去和他谈。”宋江摇了摇头,心情郁闷地走了。
吴用呆立半晌,招手把戴宗叫上前,低声对他道:“你去一趟京城,打听一下马政的情况,问问他为何离开京城?”
“好!我这就启程。”戴宗快步走了。
入夜,宋江正要上床休息,忽然,一名亲兵跌跌撞撞奔来,急声道:“寨主,晁统制带兵下山了。”宋江大吃一惊,腾地站了起来。
须城。杨戬府。
在北宋末年有四大宦官,梁师成、杨戬、童贯、李彦,都为道君皇帝赵佶所信重,被赋予了极大的权力。其中,杨戬排名第二,权势仅次于梁师成,他献策并主持搞的“西城括田所”,从政和元年开办以来,搜刮了大量财富,在京东两路以及河北东路,他的权威甚至超过了圣旨。
杨戬今年约六十岁,身材高大,体格微胖,长了一双猪泡眼。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喝茶,尤其喜好斗茶,不仅他自己是分茶高手,还专门养了四个擅长点茶、分茶的美姬。
在梁山脚下有一口名泉,叫做珍珠泉,用它泡茶尤其甘冽,为了不让梁山乱匪骚扰这口名泉,杨戬还专门和宋江达成了一个默契,他默认宋江的发展,换取宋江不去骚扰这口名泉,每天早中晚都会有专门的人去珍珠泉汲水回来制茶。
如今,整个郓州成了两块,各县城由官府控制,城门以外早已包括在了梁山的势力范围之内。各县官府和梁山也是心照不宣,只要梁山泊的人不在县城内闹事,他们都睁只眼闭只眼,可就算是县城内,也安插了梁山无数探哨点,大多以经营酒楼和客栈为掩护。
杨戬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他的府宅园林内休养。杨府占地两百余亩,位于须城县东南,假山湖水,绿水成荫,各种亭台楼阁点缀其中,是一座极为精致典雅的园林。此时在内堂上,杨戬一边喝茶,一边和心腹谋士董立德商议着北盟之事。
朝廷是联金攻辽还是联辽攻金,杨戬并不关心,但是京中传来消息,此事已经搅动了朝局,太子和郓王也牵连其中,这就不能不高度关注了。
太子占着嫡长,郓王风头正劲,鱼龙变化,殊不可料,却让人如何站队?何时站队?正没个决断时,一名侍卫奔至堂下禀报:“启禀太傅,有人来报,梁山贼盗袭击县城,截杀金使!”
杨戬一下子睁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