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母亲相见
6月4日晨,生活一如既往。每天洗漱,吃饭,洗碗,坐监。今天早饭后我正在洗碗,其他人在风场谈天说地,突然有干部打开铁门,喊:“刘江浩。”
“到。”
“衣服脱掉,换上自己的衣服。”
“是。”这一刻我内心无比激动,有点手足无措,我知道是武汉的办案单位来接我回去了,回想起来,那时的我一定是有些颤抖,手中的碗不自觉地掉落在地上,魂不守舍的换着衣服,大家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搓搓我的头与我道别。
“报告。”我大声喊着口令出监室,不忍回头看大家一眼,这毕竟是让我刻骨铭心的地方啊。刚走出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大表哥,短短七天时间,表哥变得如此憔悴,身形更瘦弱了。我忍不住的快步走到他身旁,兄弟相拥而泣。这也是我们在这种环境下唯一的温暖,看来他和我一样受了不少委屈。我们相互问候着对方这几天的境遇。彼此牵挂着,嘴上回答的都是宽慰对方的话语。在警官值班室,看守所民警顺利交接完手续后,我们就跟着前来接我们的三位民警坐上了去火车站的警车。警车穿过熟悉的街头,我们不忍错过任何一个情景,瞪大着双眼,仔细地看着路过的每一个人每一辆车,每一栋楼,似乎在寻找,在寻找熟悉的面孔,在寻找每一个可以唤起我们回忆的人或物。来到火车站,人潮涌动,民警警觉地牵着我们的手铐,过往的行人无不停下来盯着我们看。第一次以一个犯人的身份出现在大众的眼前,像动物园里关着的狮子,老虎,猴子们一般,被众人围观。那一刻心里很不是滋味,脸都没地方藏。我们被安排在一个卧铺包间,我与表哥分别睡在最上面的两个铺位,每个人都有一只手被拷在铺位旁边的铁栏杆上,一、二十个小时的车程,他们轮流值班看守。偶尔我会和表哥聊聊天,说说话,每次一开口都被他们严辞喝令住嘴,没办法,只好彼此对望下,眼里都有说不出的忧伤。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们三人每人买来一份盒饭,我们内心感到高兴,好久没有吃这么好吃饭菜了,没想到等来的又是失望。他们冷漠地丢给我们一人一袋最普通不过的面包,外加一瓶矿泉水,并吩咐说这将是我们一路上所有的食物,省着点吃。他们个个吃得津津有味,满嘴是油,我们看着甭提心里有多么的渴望能吃一点点了。或许在他们的眼里,即使我们年龄尚小,也不会引起他们的同情,在他们心里根本没把我们当人看。饭后他们欢声笑语的肆意谈着这次借来厦门接犯人的差事,四处旅游潇洒的劣迹,毫不避讳我们的存在。那一刻,原本伸张正义、体贴百姓、无私奉献的光辉形象在我的心里彻底颠覆了。我想是社会的残忍和现实让他们渐渐丢弃了初衷,我知道绝大多数的人民警察是正义的,善良的,是为人民的。我相信他们每一个人刚从部队或警校出来时也是怀着一腔热血保卫人民的。只是看看眼前他们的模样,一个个挺着大肚子,肥头大耳(这只是部分人的形象),当然这社会的确不缺乏一心为民的好官好警察,不过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他们得到的却永远比不上那些只会做表面功夫的人呢?一路上我时不时看着窗外,观察一下他们三个的丑恶的嘴脸,内心对自己下车后的处境感到担忧,也带着对这社会的仇视,整夜无眠,偶尔快要睡着的时候,又被肚子发出的呱呱叫声叫醒,终于熬到天明,大表哥从睡梦中醒来,无辜忧郁的看着我,似乎想问我:这真的是现实吗?其实这也是我内心所想的,一切就像在梦里,感觉好不真实,却又事实存在,这种无奈感有时痛到让人心口像刀割一般。跟着广播提示,还有一站路就到武汉了,这意味着我们要从一个黑暗之地走进另一个黑暗之地,从一个牢房走到另一个牢房,未来所面临的一切都是未知的,我们除了面对,无力做出改变,哪怕你多么的不愿意,多么的没勇气面对,也没有任何办法去做出一点点的变化。下了火车后我们跟着又上了一辆警车。此刻我有些疲倦了,试着要求几位警察同志能不能买点东西给我们吃,可遭到了拒绝。警车开了近半个小时,我们惊异的发现,车子前行的方向居然是华中农业大学我们所作恶的地方。是的,真的开进了校园,我们都在幻想着能在这儿看见亲人,彼此期待的看着外面,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果真如此。当车停在华农的大门口时,我老远就看到了母亲,她瘦小的身体向我这边狂奔。
“妈!”我大喊一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和脚步。母亲小小的个儿,抱住高大的我,摸摸我的脸庞,抚摸着我的双肩,仔细的打量着我,不住的说:“我儿瘦了,我儿瘦了。”
“妈,没事儿,我身体好的很,不用难过。”我强忍着悲伤,努力安慰着母亲。
母亲突然拉住警察的手,哭着乞求:“警察,求求你,放了我儿子好吗?他还小,不懂事啊!”舅舅听到上前拉住母亲,通过舅舅的举动,母亲知道放了我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可母亲还是不肯放弃。突然,她跪在大家的面前:“要不抓我进去好吗?我替我儿子受罪,要是这样不行,那我犯个法,把我和我儿子关在一起,我照顾他好吗?”天呐,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有跪着扶起母亲,抱着母亲,那一刻的感觉,至今回想起来还是揪心的痛,我恨自己读书太少,无法用文字来描述出自己那一刻的心情。再没有什么比母亲的眼泪更让我心痛的了,在没有什么比母亲跪地求人让我更恨的了,可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只有很自己,恨自己怎么就找不到一种办法让母亲不要那么卑微的可怜。那一刻我的哭泣是无声的,深知马上就要与母亲分别了,在分别之前我一定要安慰下母亲,让她不要那么难受。于是我强忍着内心的悲痛,编造着各种谎言介绍着看守所的稳定生活,一旁的舅舅和民警也善意的帮我打掩护,纷纷道着现在是文明社会,文明管理,若不是母亲在场,我真的想说:你们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母亲被我们的演技所蒙骗,明显不难么难受了,反倒安慰着我一定要坚持。舅舅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一会儿,带来了两碗牛肉面,还有我最爱吃的小笼包子。母亲拆开端到我面前,为了宽慰母亲,我大口大口的吃着,母亲时不时往我嘴里塞个小笼包,我只知道,小时候只要我不好好吃饭,就会挨打,只要我狼吞虎咽的吃饭,母亲就高兴。那个时刻我完全忽略了大表哥的动态,仔细回想起来,大表哥应该也是和他父亲在一旁相拥而泣把。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被告知要送去看守所了,民警话音刚落,母亲再次抱着我痛哭,不肯松手,我脑子里使劲想着各种词汇,各种语言,一定要在分别前说出最重要的,最能让母亲放心并好好生活的话。
我双手托着母亲的脸,坚定的说:“妈,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你若死了,我一定不活。”警车启动的那一刹那,母亲再次跑上前抓住车门:“浩儿,妈妈等你,你要好好的啊儿!”
“妈,我一定会好好的,好好地照顾自己,但你要记住,你若不在了,我一定也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