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邵武义和钱莉华说好有十五天的婚假,婚礼之后,可以去外地玩玩。新婚的第二天,他就一个人去上班了。临走的时候,只是对熟睡的钱莉华说声:“我去上班啦。”
迷迷糊糊的钱莉华,随口“嗯”了一声。一会,晃过神来,惊奇地说:“你不是跟领导请过婚假了吗?怎么今天就去上班呀?”
邵武义阴着脸,一句话也不吭,把门一关,走了。新婚之夜前,他们俩还是卿卿我我。邵武义海誓山盟的,信誓旦旦地说了一大通。怎么啦,一夜之间,整个人就像是换了一副心肝一样,完全以另一副面孔出现在钱莉华的面前。人们称新婚之后的夫妻为新人,可是这新人,也不能是这种新法子呀。这变化,也太快了吧。
钱莉华的心中隐隐作疼,又有人在往她的旧伤疤上戳了。新婚本身是件很愉快的事情,你瞧,这事闹的?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想那些破事了,她想把过去的噩梦全都忘记。可是,这邵武义,死样子。这让钱莉华怎么不往哪方面去想呢?这是咋啦?这噩梦,不仅仅在夜里,让她胆颤心寒,就是在这青天白日,这个噩梦也是时不时地像个幽灵,萦绕着她。
婚后,邵武义一直就是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对钱莉华是不冷不热,不管不问。钱莉华心中闷着那事,也不便发火,免得把事情搞砸了,搞得大家都下不了台。于是,她也就睁只眼,闭一只眼,把日子往前过。她把希望寄托在时间上,想让时间在她的漫长的生活里冷不丁地蹦出个奇迹来。人啊,在绝望的时候,奇异的幻想也能像根头发丝一样,把希望吊着,陪伴着自己的生活。希望那每一天出现的新的阳光,能使希望升华为真真切切的美好生活。是蜜,能尝到甜蜜。是幸福,有人爱,有人疼,有一个温馨的家庭和一份让人有所依托的工作。婚后的钱莉华,这就是她的整个梦想了。但是,直到现在,这个梦想,仍然只是一片浮云。
邵武义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自己摇着头,叹着气,勉勉强强把日子往前过。慢慢的,他生了一个怪癖。自己的老婆,他是漠不关心。身边的同事,他是个个热心待人。早晨,他第一个来办公室,比谁都早。晚上,他走的最迟,有事需要加班,索性,他就不回去了。这日子一长了,谁都喜欢他,领导说他勤快,同事们说他乐于助人。
邵武义和刘朵朵坐在桌对桌,邵武义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比和自己的老婆待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刘朵朵是个大姑娘,为人热情大方,是个大大咧咧的人。有事,就说,从不藏着掖着。
邵武义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他第一天来报到上班的时候,领导安排他和在这里工作有五年的赵红红一起出外勤。
赵红红回来逢人就说:“增加人手,来了要能工作呀。光舔人手,不会干事,也是忘蛋一个。你们瞧瞧,这邵武义,顶着大学文凭的王冠,高学历,知识分子。干起事来,还不如我这个小学生呢?”
赵红红讲这话的时候,邵武义正好打开水,拧着暖水瓶走进办公室。邵武义虽然没有听全,可也听了个大概,弄得他是满脸绯红,挺尴尬的。年轻人,刚进办公室,不可能是血气方刚的,得学着韬光养晦。这当然是邵武义最明智的选择。但是,对于满脑袋是水的人,对他们怎么能将韬光养晦呢,她们不懂呀。她们会把你冷静的理智行为当成是一种懦弱,她们会从门缝里看你,把你看扁了,把你看成一枚任人踩踏的软柿子。
刘朵朵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阴不阳地说:“赵姐,我可听说啦,你来的时候还不如人家呢?你是刚把碎花蓝底对
襟褂子换成西服,就忘记了自己是谁啦?你低头看清楚了,你刚刚套上皮鞋,那放在一旁还没有收起来的布鞋,那泥巴还没有干呢。不要这个样子,谁都有第一天上班的那一天,这很正常嘛。我还听说,有的人,第一天上班,看见人就羞羞答答,躲在一旁不敢说话。一转身,现在能成老资格了,开始厚颜无耻地数落起人了。”
“你说谁厚颜无耻啊?”
“你赵姐是这样的人吗?我想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吧。既然不是,你又何苦要把这块臭尿布顶自己的头上晾干呢?臭烘烘的,骚烘烘的,靠近了,都熏人,顶在自己头上那哪是人过日子呀?”
“你这个死丫头,就凭你这张不饶人的嘴,我看将来谁敢娶你?”
“将来,哪个敢娶我,我不知道。可是我听媒婆说,就在上个月,邵武义没来之前,有人还死皮赖脸的说亲呢。现在,倒在操起这份闲心来着。”
“和你对嘴,没意思。”
“那和卖猪肉的老王斗嘴有意思,是吧?”
她们正说着,领导进来了,严肃地大声说:“看来大家工作还不累。赶快干事去。”大家这才散了。
这件事情,让邵武义对刘朵朵是感激涕零。有一次,刘朵朵豁然大汗淋淋,一脸痛苦不堪的模样。坐在对面的邵武义关切地问:“刘朵朵,我看你神色有点不对劲,怎么啦?”
“肚子疼。”
女孩子肚子疼,这也是常有的事情。这事,邵武义也不便多问,只是关心地给她倒一杯热开水。
“邵武义,我疼得有些受不了了。”
“那你也不要硬撑着了,我送你上医院吧?你看你,头发都给汉淋湿了。赶快上医院去吧?”
刘朵朵捂着肚子,弯着腰,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邵武义打了个出租车,把刘朵朵搀扶送到医院。医生一检查,是急性阑尾炎,需要立即开刀。邵武义忙前忙后,又是缴费,又是办理住院手续。情急之下,刘朵朵在邵武义的耳边小声地授意,要邵武义以她未婚夫的身份在手术意见书上签字。因为,没有家属的签字,医生不给刘朵朵动手术。没办法,这是权宜之计,刘朵朵急中生智,邵武义也是被迫无赖。
刘朵朵躺着的护理床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人仍然处于麻醉的昏迷之中。医生对邵武义说,家属不能离开,病人需要陪护,陪护人员需要每间隔一个小时,把病人叫醒一次。二十四小时以后,还需要将病人搀扶下床行走。一般情况下,病人都是不愿意行走的,术后麻醉时间过了,腹部疼痛厉害。但是,病人如果不下床行走锻炼,很容易引起肠粘连,那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上班之初,赵红红为了显现她组长的权威,处处为难自己,每次都是她刘朵朵挺身而出,从不计较得失。这些事情,邵武义记忆犹新,现在是自己报答刘朵朵的时候到了。医生说的每一句话,邵武义都记在心里。他一直守候在刘朵朵的床边,夜间也不曾合过眼。邵武义看见刘朵朵脸上,老颈脖,身上大汗淋淋,他也顾不得许多,真像家属一样,用干毛巾,为她擦汉。刘朵朵有知觉后,经常掀开被褥,他又将刘朵朵掀开的被褥盖好。第二天早晨,刘朵朵醒来,看见邵武义坐在自己的床边,眼睛都熬红了,眼睑也发黑了,心里挺感激的。大事不言谢,刘朵朵从被窝里伸出手,握住邵武义的手,用力地握了几次。邵武义感觉得到,她是在用无言的动作,说了有声的谢谢啦。
邵武义搀扶着刘朵朵下床行走,病房里的病友们都说,他们俩是一对幸福的恩爱夫妻。他们只是笑笑,没有
过多的解释。第二天的上午,刘朵朵的爸爸妈妈焦急地跑到医院,看见邵武义搀着刘朵朵散步。他们是一会儿望望邵武义,一会儿又看看自己的女儿,一句话也没有多问,他们也只是笑了笑。
打这以后,刘朵朵和邵武义之间就无话不谈了。工作上的事,家庭里的琐碎事,同事间的婆婆妈妈的烂事和漫无边际的电影情节,小说里的爱情故事,都是他们谈话的内容。就连邵武义和钱莉华之间的事情,他们瞅住时间,也唠嗑几句。
这是邵武义新婚的第二天,刘朵朵看见邵武义坐在办公室里。她几乎要惊叫起来。但是,她立即用手握住自己的嘴,把已经涌到喉咙里的话,又憋了回去。这新婚后的第二天,他就跑来上班,这是啥意思啊。刘朵朵是不问,不提,只是围绕着工作,刘朵朵是喋喋不休,谈论着不停。
人啊,心中有事,怎想找个知心的人聊聊天。有时候,也知道作用不大。但是,释放一下,心情会轻松许多,舒服一点。他们在一起讲着讲着讲着,邵武义就把话题拉到钱莉华的身上了。刘朵朵打岔,岔过话题好几次,也没能把邵武义的这个弯儿给绕过来。没办法,她只好静静地听着邵武义讲。邵武义讲的都是钱莉华成芝麻烂谷子的琐事,他也不孬,也不痴,真正让他窝火的问题,他自己也难以启齿。
邵武义在感情上受到了挫折,精神上当然也时不时地有些萎靡不振的现象。做为知己朋友,刘朵朵一有机会也就免不了要说上几句。男同志的生活支柱是什么?是精神,是事业。没有了精神,荒废了事业,也就像焉了的花朵,还有谁会去欣赏呢?是啊,刘朵朵说的确有道理。我自己挖空心思,使劲计谋,不就是想谋个理想的职业吗?谢谢刘朵朵的提醒,自己是一时糊涂,竟然是误入了歧途,不知道谁是本谁是木了。一时糊涂啊,弄得本木倒置了。从此,邵武义一心扑在工作上,把自己组里的工作开展得有模有样的。机会来了,上面有政策,要重用知识分子。邵武义工作成绩卓越,又是正规的本科学历。副科,正科,副局,一路平步青云。在邵武义的心里,他不是在暗暗庆幸自己的不懈努力,而是时刻不忘感激刘朵朵在自己关键的时刻,及时地关心自己,爱护自己,呵护自己。
人生最真挚的感情,是那种从不计较自己得失的奉献精神。邵武义感激刘朵朵的恰恰就是在这一点上。人,有的时候,那感情的升华,是理智不能左右的。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们的情感逾越了同志的界限。
钱莉华知道了这一现实的时候,霎时间,精神几乎都要崩溃了。冷静和理智将钱莉华从精神的泥潭里拉了上来。感情这东西是啥,是包在私欲这个丑陋怪物外面的漂亮的包装纸。爱情,也只不过是诗人发情时的孔雀开屏,秀出来的那些陈词滥调,虚假极了。她看透了,她锐利的眼睛,已经穿过了邵武义的皮肤,穿过了彭笑钢的皮肤,看到了他们骨子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们血管里面流的都是些见不得阳光的污秽不堪的垃圾。这世上,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拜托,不要抱怨,也不要怨天尤人,自己的今天,都是自己昨天的恩赐。人,看穿了,想透了,一切也就平静。她妥善地处理好了一切,从此以后过上平静的独身生活。
火车到了终点站。钱莉华心中的苦水也诉说得差不多了。唐琳琳听得心里酸酸的。但是,她仍然不相信人世间会是这个样子的。人活着,怎不能越活越孤独,越活越离群吧?活到了脱离社会,活到了需要住到山顶上,才能使自己心情平静下来,那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