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的阳光,炽烤着大地,密林里却是格格不入的昏暗。他飞奔着。细密的汗珠聚集成了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和头发中渗透出来。
和上次不一样,他这回感到,自己穿的是身军装,而且已经湿透了,粘在皮肤上,黏糊糊的。脚下因为踩扁了某些细小的植物而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他腰间的佩剑、火枪和子弹等物品撞在一起,发出“丁零”的声音。他拨开浓密的枝叶,军装被划破了,胳膊上也被尖锐的植物的软枝划出了好几道血痕。他的军装破了好几个很大的口子,看起来肯定不是植物所能做到的,那是利刃砍出来的,而且有几道已经有皮肉翻开了,渗出了鲜血,想必那定是很痛的。
他感到身上火辣辣的疼,左手也失去了知觉,他认为这一定是触碰了某些带有毒性的植物吧。
比起恐惧,这些疼痛和麻木已经显得微不足道了。
“你们是谁?”他大声质问着。
他十分奇怪自己为何问了这样一句,这一句看起来像是他知道一些前情一样。
没有回复。
“为什么要追杀我?!”显然这次他变得更勇敢,多问了一个问题。
“我们要……”这一次,他居然得到了回答,可是声音确是模模糊糊的。
“什么?”他没有听清,大声问道。
这一次没有回复,有的只是一把刺入了他腹中的明晃晃的利剑
没有痛,只有一阵冰凉。
“呼!呼!呼!”左林熙像上次一样,猛地坐了起来,汗流浃背。不过这次望向身边,没看到乔筱诗的身影了。蓦地一阵莫名的寂寞和悲凉。
因为这阵寂寞,他竟没有听见桌上传来的收音机的声音。
“万世帝国最高领导人棠隆盛皇帝正式提出迁都计划,并得到了最高议会的百分之七十二点六五的支持,预计帝国的首都将向南迁至明万城。据悉,这一想法已在战争初期就在皇室内部提出,但并没有正式提出。
“议会支持者表示这一举措可以很大程度减缓万天战争的压力,并且给帝国军队更多的时间集结与准备,反对者担心这一举措会令皇帝丧失民心,甚至导致军心溃散。”广播里传来的仍是那个传遍了万世帝国的男音。
“目前,未华城的战事得以稳定,南部军团已经到达了北方战线参与作战,天央帝国的部队的攻势被支援的军团所抵挡。
“前天上午,万世帝国最高领导人棠隆盛皇帝近日完成了对神光帝国的正式访问,这是两国自灰枯皇帝上台以后,两国皇帝的首次会面。棠隆盛皇帝表示,自己始终对待神光帝国如盟友和好伙伴,希望两国能在这个危急时刻重温多年的友谊,互帮互助……”
……
他呆望着身边,空空如也。
“找我呢?”正在他发愣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了。这一声,一下子盖过了嘈杂的收音机。
“啊……”左林熙有些惊讶,循声望去。
一身干净的衣服,淡雅的绿色长裙,长长的裙摆柔和地贴着地面,一头黑发也随着裙摆下落,好像被拉下的夜幕。她的两眼都是绿色的,睁大时比精细的圆规画出的圆还要规整。但如果仔细打量起来,两眼略有不同。左眼嫩绿和翠绿的成分多一些,而右眼更多的是生机勃勃的浓绿。好像一只代表着草长莺飞的季节,而另一只则是百花齐放的时节。
熟悉的素颜,但却让他惊讶得不敢辨认。乔筱诗正坐在床前。
“瞧给你吓得这么愣,都没发现我……”乔筱诗有点娇嗔道,“怎么,又做噩梦了?”
“那些来杀我的那些人,他们似乎受某个人的命令……”左林熙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看你是太累了,前线让你神经紧绷,现在到了泽繁城,也还没休息好吧。”乔筱诗轻柔地说道。
左林熙看着她,刚想要张嘴。
“我想你了。”她似乎明白他要问什么,于是抢答道。
左林熙又想张口。
“你觉得我这个姓氏再加上你这个姓氏,我会进不来吗?”她又一次抢答道。
左林熙又一次要吐出一个字来。
“因为我们是命中注定的夫妻啊,所以我才知道你在想什么呢。”
“你还好吧。”左林熙轻声说道。这是一个疑问句,却被他那低哑而温和的声音说得像是一个陈述句了。
“嗯。”乔筱诗微微一笑,“我们搬到了你们在龙万城郊区的左家庄园,只是你父亲还是愿意死守寒武城。”
“你们的庄园好大啊,简直像是一个王国。”乔筱诗的双眼顿时一亮。
左林熙微微一笑,真的,很欣喜的那种笑。
左林熙的疑惑又一次出现在了眼底。
“其实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乔筱诗说道。
他看到,她眼中的细碎的明媚柔光瞬间黯淡了下去,似乎明亮得像是光源的双眼瞬间黯淡了下去,好像春季陡然变为了秋季,盛夏里的万物也瞬间衰亡。这样的细节被他的眼睛捕捉到了,他有一分惊讶和疑惑,不过惊讶和疑惑之色很快就被他那一团烈火所吞噬,并且消融在了那一片冰河之中。
她眨了眨眼,表情看起来很严肃,仿佛此刻是生离死别。
“我爱你。”她思忖了许久,然后一个明媚的笑容在脸上荡开,好像之前心绪都已被抛去,只是挤出了这样一句。
美却又凄凉。
他又捕捉到了,只是情感的表现再次被冰与火吞噬。
随即,她凑了过来。
“我也是。”左林熙很自然的样子,然后在她的唇上印了一个轻吻。
他明白,那表情在这个场景下似乎说得通,但这样近距离的观看,不可能瞒得过他。她有什么事瞒着他,不过他不能再问下去了,还不是时候。
“或许,这就是信号。”他默念道。
“明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也是棠隆盛的生日。明晚皇帝要在雪殿举办一场宴会——他的九十二岁生日宴。”乔筱诗说道,“不过这大概是雪殿最后一场晚宴了,这之后,就要迁都了……”
“是么?”左林熙挤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
他还清清楚楚记得那次进入雪殿的情景,不止是雪殿,而是整个雪城,都死气沉沉的,烟云似乎是死神的镰刀,就在上面久久不肯离去。他想不到雪殿那副样子怎么给老寿星开办一场晚宴……
“我得走了。”乔筱诗说道。
“这么快?不想和我在泽繁城转一转吗?”左林熙听到这话,回了一个微笑。
“不了,因为我拿到了这个……”说着,她的手中多出了一张卡片。
“哦,寿宴的邀请函……”左林熙看着上面的内容,然后笑了笑,“我好像就没这命咯。”
“我可得冒死赶回去参加啊。”乔筱诗笑道。
“未华的形势不是已经得以稳定了么?”左林熙问道。
“再怎么说那也是前线,棠隆盛似乎有什么事一样,执意要在那举办宴会——一片废墟中的宴会……”乔筱诗说道。
“嗯……那你快去吧。”左林熙微笑着说道。
可乔筱诗却并不急,而是凑到了他身边,轻吻在他唇上。那一吻似乎很情深,却不着痕迹。她用很郑重的目光盯着他,似乎她的那对双色眸也会了这种令人胆寒的“读心术”。
“无论发生什么,你只要知道……”乔筱诗有些犹豫,眉头微皱,似乎心中有什么东西驱之不去,“我爱你,永远。”
这不是隐瞒,而是信号,她要告诉他一些事,可能因为某种原因,她并不能直说,也就只能选择让他去发掘了。
只是他不明白,如果她真的陷入困境之中,以两家可以颠覆整个帝国的权力,绝对是可以解决的。
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把他从他的思绪中牵了回来。
~ ~ ~ ~ ~
她走在街上,似乎突然失去了目的地,混入人群,迷失在了繁闹的大街,茫然地看着四周。
泽繁城在几十年前属于苏氏家族的封地,不过现今已经落入了盛氏家族囊中。泽繁城的闹市,高楼林立,人来人往,嘈杂喧闹。这是一座并不重要的城市。它不是未华城那样的政治要塞,不是冰酒城那样的北疆指挥所,也不是连接南北的交通要塞汤河城堡。它没有像东方沿海的花城一样培育出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墨客,没有像东南沿海的海城一样作为海战的战场。它所作的一切就是发展成为三十万布衣的庇护所。
它是应三十万布衣的要求而从地上站立起来的城市,可却没有任何自己的特点和值得骄傲的地方。
许久,她才想起她的目的地,然后笑着嗔怪着自己,可却有些担忧。
“如果我没认错的话,乔小姐,我们又见面了。”远远地飘来了一个男音。
这个声音,她熟悉却又畏惧。她定了定神,循声望了过去。
面前的是一个年轻男子,棱角分明的脸,却并像苏梓瑞一样不显得枯瘦,而是有力的饱满,硬挺的鼻下面是两撇浓密的八字胡,略带点棕色,胡须同样覆盖了他的下巴,而且逐渐向颧骨蔓延。有点像是左林熙,不过那双眼却是普普通通的黑色,这也算是左林熙辨别真假的记号了。他的强壮的身体被军装覆盖,领口和左林熙一样的三颗金星。
“哦,这不是洪大公子嘛。”乔筱诗冷冷地盯着他。
洪铭似乎无视了她的目光,仍然报以温和的态度。
“上次的晚宴还算是不错吧?”洪铭笑呵呵地问道,“只不过我觉得牛排的火候不是很好。”
“你来这就是为了和我谈论过去的吗?那我看还是免了。”乔筱诗还是冷言冷语的,“我没空和你继续玩游戏了。”
说罢,她从包里拿出了那张邀请函。
“哦,原来是这样……”洪铭看了一眼,然后翻出了一张相同的邀请函,笑了笑道,“真巧,我也有一张。”
乔筱诗收起邀请函,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既然你不喜欢过去,那就谈谈未来吧,毕竟距离某皇帝的生日宴还有一段时间,有兴趣再出去喝一杯吗?”洪铭略眯着眼,脸上写满得意。
“没有。”乔筱诗冷冷地回了一句,然后就准备继续向前走了。
谁知,洪铭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拉回面前,又把自己的脸压了过去。
“可是我有。”洪铭压低了声音,看起来有些可怕。
“我建议你别再来烦我。”乔筱诗咬牙把手挣了出来,然后几乎是开始吼了,“我是左林熙的未婚妻!”
“左林熙?那是谁?”洪铭皱着眉头望了望天空,装傻,“哦,我想起来,左氏的那个花花公子,如果没记错我还算是他的学哥。”
乔筱诗有些愤怒地盯着他,她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但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你可知他在他们那疯狂的一届里多么疯狂,似乎他天生就对那些身着水手服的女学生们没什么抵抗力,好像还一直想要校长把百褶裙设计得更短一点。但我却也佩服他的能力了,能把我的猎物都猎取走,厉害,实在是厉害啊。”洪铭笑道。
“我不愿意谈论过去,也不愿意再重拾过去,我知道现在就好。”乔筱诗的语气仍然很平淡。
“好啊,我们谈谈现实啊。我可是知道你们不是第一个订婚的,之前还有一家和左氏订婚了。至于那一家,订婚的目的可以说是政治联姻,但我好像听说他们不得不定,你想生米做成熟饭的时候,他们还有什么办法呢?”洪铭满脸得意险恶的样子,“你可以说那是过去,但我却知道这件事好像还是藕断丝连的吧。”
“我请您说话注意点,洪上校……”乔筱诗恶狠狠地盯着他,说道,“不然……”
“不然怎样?”洪铭饶有兴趣地问道。
“不然我亲自把你的嘴撕烂。”乔筱诗咬牙切齿地说道。
“哟,哟,脾气不小,本事不小,怪不得左林熙会喜欢呢。可是,我可听说左林熙总压着你呀。”他颇有深意地说道。
乔筱诗没有回话。
“而且我倒要问问,你怎么撕?”洪铭那捉摸不透的笑容突然在那有些险恶的脸上荡开了,“就凭一只血凤凰?”
“所有的血凤凰,所有的雪原狐。”乔筱诗用愤怒的目光盯着他。
“那天的晚宴,我觉得最好的东西不在于灯光,不在于美酒,也不在于满桌的山珍海味。”洪铭似乎在扯开话题,“而是在于音乐。《零归零》。我想作为一个贵族出身的小姐,你应该明白谱曲的背景吧。”
“半个多世纪前,距离我出生还早得很,而我的父辈还都年轻的时候,零氏公然蔑视我们家族的存在。不过他们并没有猖狂到哪里去,很快就是我的祖父辈和父辈们的杰作了,千军万马踏入零氏的宅邸,推倒石墙,把他们的一切付之一炬。第一次,高傲地对帝国宣称,洪氏不再是受人欺压的家族,巨龙崛起,耀武扬威。我真是遗憾我没有在场看到这壮丽的一幕,没有看看我爷爷那个艺术家如何用红色和橘红色完成这幅美丽的作品。”洪铭陷入一片想象之中,不过很快又回到了现实中,“可惜纪念苏氏的新曲还没有完成。不过我也不敢保以后会不会有《七尾狐的盛夏》这类名字的曲子呢。不过如果有,我肯定会尽快让他们谱完的。”
乔筱诗还是没说出话来。
“哦对,你刚刚说什么?七色雪原狐?那东西大概只有古书上有记载吧。大概那物种已经在北方灭绝了几千年了吧。”洪铭说道。
“七色雪原狐不是普通的物种,左氏也不是普通的家族。”乔筱诗义正言辞地说道。
“左林熙就那么好?都让你帮他说话了,而且只是帮他,都不顾自己了。左林熙的确有能耐,皇家军事学院那里的四年的夜晚没白练。”洪铭向左扯了扯嘴角,把眼眯了眯,作出一个微笑,“这么卖命,怪不得别人都说他总压着你呢。”
“他是我丈夫。”乔筱诗没有看他,而似乎是思考着什么,看向一旁。
“尘埃未定。”他收敛了笑容,低沉的声音中充满包容着阴谋的迷雾。
“看来你对我有兴趣咯?”乔筱诗第一次展露了一个微笑,不过更有嘲笑的意味。
“我怎么敢用我的雄厚家底和帝国第一大族公子的名义夺去帝国第二——啊不,第三大家族公子的未婚妻呢?”洪铭又重新笑了起来。
“雄厚家底?帝国第一大族?”乔筱诗瞥了他一眼。
他第一次觉得有些不舒服了。
“我所知的一切,就是你这个有着雄厚家底,还比我的未婚夫入伍早两年的人,现在和他一样的军衔和职务。”乔筱诗冷冷说道。
一次反击,他没有料到,她自己也没有料到。
说罢,乔筱诗从他身旁走了过去,只留有些发愣的他独自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