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掌控曹家半壁江山_夫妇论政
夫妇论政
看着妻子亲自收拾完了碗筷,司马懿默然片刻,待到她又垂手过来在自己身边坐下,才款款开口道:“对了,春华,你刚才提到了昭儿的事儿——昭儿不是上个月前才从胡昭师兄那里求学毕业回来吗?他对自己未来的前程规划可有什么打算?”
“不提他还好,一提起他妾身就有些不乐!你呀!非要让他去陆浑山灵龙谷受学不可,就是胡师兄的清虚隐逸之风弄得他有些不务正业,天天跑到城东碧竹林下和阮籍、夏侯玄他们一帮后生小子开坛辩论老庄性命之学,简直是废寝忘食、乐此不疲啊……”
“老庄之学?”司马懿双眉微微一蹙,“这老庄之学重虚而不重实、重屈而不重伸、重退而不重进,怎比得过我儒家孔孟义理之道‘华而且实’?昭儿他浸润在那里面久了会变得锐气渐消的!开坛清谈、空劳口舌,何足取法?你下去给司马芝说一声,把昭儿派到他手下去当一个京郊郡县的典农校尉,让他在民生庶务上多多历练,不要变成孔融、王粲那样的浮华无用之徒!”
“这个妾身晓得了,夫君您就是不说,妾身也会这么去安排的。”张春华点头应允了下来。
司马懿双手按在膝上,凝眸沉思片刻,又道:“关于昭儿的婚娶之事,为夫倒有一个想法。为夫听闻王肃大人的长女王元姬知书达理、聪慧过人,而且又是出自翰香门第、儒学世家,堪作我家媳妇。你就请钟太傅夫人前去说一下媒,请王肃大人将王元姬嫁给昭儿。当然,先前我司马家和他王家的关系也是很好的,但咱们若是结为姻亲的话,就更是亲上加亲、锦上添花了!我司马家就更能得到他王氏一族的死力相助了——王朗现在是位居司徒,从名义上讲他这个司徒是可以掌管吏治大权的,我司马家今后完全可以巧妙地通过他来栽培势力。卢毓嘛,咱们也要将他好好笼络过来……”
他想了一想,继续说道:“你不是说满宠也要升任扬州牧了吗?他这个人有德有才,现在又要成为封疆大吏了,我司马家也应当把他用心拉拢过来,给自己再添一重深厚的助力!他的女儿满芳似乎亦已到了及笄之年,我家的干儿不也是年约十七了吗?你让董大夫府中的何夫人去给他俩也说一下媒,趁着这段时间为夫在京都稍稍有空,争取早点儿把这两件事都落实了。”
张春华微现迟疑之色:“夫君,咱们在近期里如此密集地与各大豪门世族攀亲联姻,会不会让曹魏皇室引起警觉呢?华歆又会不会在陛下面前进谗发难呢?”
“你不要太过多虑——为夫向你保证,我司马家现在的一切动静,在当今陛下那里是不会引起太大刺激的!”司马懿端起一杯清茶,轻轻抿了一口,悠然笑道,“在这洛阳城中
,还有一个豪门大族挡在前面为咱们转移陛下那充满警惕和猜疑的视线!”
“哪个豪门大族?”
“就是太原郭太后一族嘛!你瞧,国舅郭表刚一升为中垒将军,陛下就随即提拔了曹爽为武卫将军、夏侯霸为羽林总监、秦朗为卫尉,这为的是什么?”
“原来陛下一直最警惕和提防的是永安宫郭太后一族啊!”
司马懿瞧着妻子恍然大悟的表情,微笑着点了点头:“你不要忘了——当今陛下和永安郭太后之间始终横着那个不共戴天的杀母之仇啊!只要有这个心结在,他俩之间的相猜相忌、相争相斗就会愈演愈烈,从而给我司马家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大好良机。”
“夫君总是这么聪明,总是能够在最快的时间里捕捉机遇、操纵矛盾、翻云覆雨而为我所用!”
司马懿听了张春华这句赞语,却是淡然一笑。他仰起头望着那高高的屋顶,喃喃地说道:“春华啊……你不知道,其实,那日在当今陛下登基之际,为夫就发觉他向为夫投来的亲切目光,与当年甄太后的眼神何其相似!而且,当今陛下对为夫的厚宠重用、倾心信任,其实远远超过了他的祖父、他的父亲,他是真真正正以‘亚父’之礼而尊敬为夫的……这是为夫打心眼里感觉出来的……
“春华啊!为夫有些犹豫了,为夫想稍稍修改一下我司马家先前‘异军突起,扭转乾坤,天下一家’的千秋伟略,换成与他曹家‘平分天下,共治四海’的大计……你不要以为为夫这是一时感情用事。倘若陛下能够一直这么始终如一地英明睿智下去,为夫纵是在有生之年再怎么操纵矛盾、翻云覆雨,也是无隙可乘了!”
张春华双眸里一阵晶光流转,直盯着司马懿幽幽叹了一口气:“妾身一直说夫君从骨子里是重情重义的伟丈夫,方才听了这话,更是觉得不假。他曹家有人稍稍对您好了一点儿,就把您感动成这般模样……唉!亏您还是在宦场中沉浮起伏这么多年的老手,您怎么就硬是看不穿呢?势力是可以一代一代往下传承的,但别人对您的真心却未必能代代相传……您也曾去玄武门见过臧霸将军了,想当年太祖武皇帝对他是何等宠信?允许他在青州境内拥兵自专、收赋自足、掾吏自任!当今陛下可曾将这份宠遇给了您吗?您连任命一个州泰当郡守都还得向他请旨!可是您现在瞧一瞧如今的臧霸,一辈子为他人做嫁衣裳,最后却落得个两手空空、家道凋零的下场……这才过了两代主君的光景哪!还有,他的儿子臧艾、臧舜,妾身瞧着个个也都是难得的人才,资质也并不比师儿和昭儿差多少,结果臧艾只当了个小小郡丞,臧舜只做了个户部的文抄郎,他俩都三十七八岁了,怕是再也混不上去了……”
“别说了!”司马懿心头蓦地一股无名火起,右手猛然一颤,掌中托着的杯盏里的茶水差点儿溅了出来。
张春华脸上微微一青,眸中的怯色一闪而隐,仍然不失倔强地继续说道:“夫君先莫发怒,你且听妾身把话讲完。古语有云,‘皇天无亲,唯德是辅。’依妾身看来,我司马家‘异军突起,扭转乾坤,天下一家’的千秋伟略成或不成,就且顺应天命和人心的选择吧!他曹家自己若能永续王业,则我司马家唯有从旁悉心辅弼就是;他曹家自己若不能永续王业,则我司马家再乘势取而代之亦不为晚!”
司马懿是素知张春华聪颖非常、智计过人的,却没料到她在是非关头亦是如此剖断分明,不禁在心底里暗暗赞叹:我司马懿得妻如此,可谓上天待吾不薄也!他慢慢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却并不再多说什么。
“最后一件事,妾身差点儿忘了告诉您了!”张春华知道丈夫的心情已经趋于平静,便又娓娓言道,“东阿王曹植前不久写了一篇《辅臣论》,在朝野上下流传甚广呢……”
“为夫已经知道了——他这篇《辅臣论》里对诸位辅政重臣实在是不吝浮夸,溢美之词处处可见。为夫记得,他称赞曹休是‘文武并亮,权智时发。奢不过制,俭不损礼。入毗皇家,帝之股肱’。陈群是‘容中下士,则众心不携;进吐善谋,则众议不格。疏朗通达,至德纯粹’。曹真是‘智虑深奥,渊然难测。执节平敌,中表条畅。恭以奉上,爱以接下。纳言左右,为帝喉舌’……”
“可是,他给予夫君您的赞语篇幅是最长的,‘魁杰雄特,秉心平直。威严足惮,风行草靡。在朝廷则匡赞时俗,百僚侍仪;一临事则戎昭果毅,折冲厌难’。”
“是啊!你能想到这种阿谀奉承的溢美之词,竟是当日建安年间才气横溢、清高绝世的一代诗宗曹植曹子建亲笔所写的吗?时势真的能改变一切啊!连曹植这样风骨峻挺的名士大贤居然也不得不向权势折腰,用这些溢美之词讨好曹休、曹真、陈群和为夫,以求换得我们在当今陛下面前为他多多美言几句……”
张春华顺着司马懿的话故作惊悟道:“哦?曹植也在‘静极而思动’,想乘着先帝逝世、新帝即位的革故鼎新之际冒出头来东山再起?当今陛下宽宏仁厚,说不定会一转念而重用曹植呢……你想,他连当年顶撞过先帝的卢毓都提拔起来了。”
司马懿的表情忽然又变得如同铜像一般冷峻了:“这事儿啊,还真是有些说不准。你吩咐咱们安插在东阿县那边的人把曹植还是盯紧一点儿……曹植倘若真的东山再起了,我司马家连想与他曹家‘平分天下,共治四海’的大计也会成为变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