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掌控曹家半壁江山_“空壳”挡箭牌
“空壳”挡箭牌
夕阳尚未落山,大雾已经弥漫了洛阳帝都。那湿雾愈来愈浓,遮天盖地,把最后一抹晚霞也掩得无影无踪。
司马府里正到了该用晚宴的时候了。
如今,司马懿虽然兵权在握、位极人臣,桌上却和以前一样,仍然只有三样菜肴:一碟牛肉脯、一钵豌豆羹、一碗青菜汤而已。这是司马懿从仕以后养成的膳食习惯。他在未入宦途之前,那碟牛肉脯是不可能吃到的,平时就是用一碟萝卜丝开胃的。司马懿的朴素、节俭在朝野上下是出了名的。
即使是在吃着晚饭,司马懿也没有休息——他一边举筷用餐,一边倾听着张春华坐在他身边汇报府门内外的各项事情和朝廷上下的各种消息、情报。
“夫君这一次平叛有功、晋升为骠骑大将军之后,朝廷百官几乎都在私下里给您送来了贺礼。”
“哦?几乎都送了?那还有谁没送呀?”
“除了华歆那个老怪物,其他的大臣都送了,甚至曹真、曹休两家也都给您送了。”
“唔……他们送来的这些礼数,有些是当得了真的,有些却当不得真。你自己心底一定要有个分寸,不要以为别人一送礼一示好就真的会对你怎么怎么样了。不过,凡是给为夫送礼的人,你都要好好记下他们的名字,无论尊卑贵贱,日后咱们都要找准机会十倍、百倍地向他们答谢回去。”
“好的,妾身记得了。不过,有些同僚送来的礼物似乎就很特别,咱们一时还不好回报……”
“哦?是怎么个特别法啊?”司马懿停了往嘴里送饭,抬起头来望着张春华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说来听一听……”
“比如前太尉贾诩的嗣子北海郡太守贾穆,他就送了一件礼物来,却声称是他父亲当年临终之际特别交代的,一定要在司马大都督持节掌兵、立下第一次实战之功后再赠送上门。”
“把那件礼物拿来给为夫看一看。”司马懿立刻搁下了双筷,坐正了身子。
张春华浅浅一笑,从身后推过一方长长的锦匣来,然后轻轻打开,里面赫然竟是一卷帛图画轴。
司马懿顺手拿起画轴一下抖了开来:嵯峨高耸的山冈顶上,一头威猛雄壮、活灵活现的吊睛白额锦毛大虎昂昂然提爪摆尾攀将上来,它扭头长啸遥望之处,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
“好一幅‘冢虎登山望日长啸图’!”司马懿深深地凝视着这幅帛图,“贾太尉可谓深知吾心也——这幅画是为夫此番凯旋所收到的最好的一件礼物!”
说罢,他慢慢卷好了帛图,放回锦匣之中。静了一会儿,他才幽幽道:“贾穆在北海郡太守
任上也差不多干了两三年吧?春华啊,你记着在今年年底一定要把他抬举到青州别驾的位置上去!这也算尽到我司马家对他贾氏一族的一份拳拳报答之心吧!”
“夫君不忘旧恩,真乃有情有义的大丈夫!”张春华禁不住深深赞了一句。
司马懿又从桌几上端起饭碗来:“朝中近来有何消息?”
“妾身从陈司空府中的荀夫人那里打探到,陈矫将要接替您辞让出来的尚书仆射一职,三弟他将转任到陈矫空出来的度支尚书之职上……三弟腾出来的吏部尚书,却是由广平郡太守卢毓前来接任。”
“卢毓?前朝名公卢植的那个小儿子吗?”司马懿沉吟着问道,“他在黄初年间曾经因为据理直言而顶撞过先帝,所以被先帝贬出朝堂长达四五年。当今陛下真乃一代明君,竟然不念旧过又将他调升回来,实在是难能可贵!”
他一边在口里这么说着,一边却在暗想:这个曹叡,果然有些手腕,登基之初便通过擢用自己的新宠将吏部悄无声息地抓到了手中,控制了百官任免进退之权,正好施行他身为新君的“立威正位”之大略!
张春华何等的冰雪聪明,一下便听出了他话中的隐忧,嘻嘻笑道:“夫君也无须过虑,卢毓与三弟的关系一向不错,三弟曾在先帝在世之时就向朝廷建议以他为吏部侍郎——所以,卢毓升到吏部尚书一职之上,应该对我司马家先前布下的人事格局不会带来太多冲击和影响的。”
司马懿微微皱了皱双眉:“对我司马家先前布下的人事格局冲击不大,这自然是肯定的。但是,我司马家日后若想再插手吏事进退任免之机务,岂不是有些困难?唔……让为夫闲下来细细思量一番,总得巧妙化解这道难题才是……你且继续讲吧!”
“还有,寅管家从孙资那里得来的消息:太祖武皇帝时的军谋掾、汝南太守满宠,即将升任为扬州牧了;郭太后的弟弟郭表终于拿到了皇宫大内中垒将军的职位;曹真的长子曹爽也被陛下提了起来,担任了武卫将军;前征西大将军夏侯渊的嗣子夏侯霸将出任羽林总监一职;驸马都尉秦朗也要出任卫尉之职了……”
司马懿一声不吭,非常认真地听着这些话,一边用竹筷夹起牛肉脯在嘴里慢慢嚼着,一边沉沉地思索着。
“对了,华歆这个老匹夫一味阻挠和打压夫君您,未免欺人太甚了!”张春华也晓得了那日朝堂之上华歆百般刁难之事,不禁愤愤然讲道,“依妾身之见,不如向寅管家吩咐下去,让他找几个得力的死士,不留痕迹地把华歆干脆除掉算了,免得他妨碍了我司马家的千秋伟业……”
司马懿听罢,稍稍顿了一顿,将竹
筷搁在了桌上,平视着张春华,缓声而道:“夫人你和寅管家如此关心为夫,为夫心底甚是感激。但道家之言曾有明诫,‘为人行事之大弊,在于只知进而不知退、只知堵而不知疏、只知彼而不知此。’在为夫看来,华歆此人万万杀不得!留着他作为为夫一个明面上的,又能对付得了的政敌,这样会让曹魏皇室认为‘群臣互制,势均力衡’的局面未曾破坏,从而沾沾自喜、自诩得计,从而对为夫放松警惕和提防……倘若你们伺机刺杀了他之后,无论你们留没留下痕迹,所有明里暗里的嫌疑最后都得指向为夫的!这反而会将为夫置于非常不利的境地啊……”
“啊呀!夫君说得真对!”张春华立时反应过来,双掌一拍,“妾身一时太过关心夫君,差点儿酿成大错了!”
司马懿心头一阵感动,抬眼看到她鬓角微微露出的几根银丝,一瞬间百感交集,声音都有些哽咽了:“春华——你不用这么为为夫担心!你放心,当年太祖武皇帝那么精明刁钻的角色,都没把为夫怎么样——他区区一个华歆,又搞得出什么名堂呢?”
张春华却没注意到他的情感反应,坐在那里,拿手慢慢绞着自己的裙带,沉吟而道:“夫君,这朝廷里有人要害你,妾身怎么放心得下?!俗话说得好,‘不怕贼来偷,就怕贼惦记!’对于华歆,既是不能除掉他,又何妨拉拢他到我司马家这边来?妾身这里还有一策——董昭大夫的何夫人和妾身谈起,她和华歆府中的高夫人自幼交好,不如请她出面做个媒,将华歆的爱女华宁说给昭儿为妻吧!”
“这似乎也有些不妥:华歆本就是曹操、曹丕专门用来监视为夫的一条‘老狗’,倘若为夫一反常态与他结为姻亲,这肯定会引起曹魏皇室暗生疑忌的……还是就把他搁在那里,让他成为我司马家的一个‘空壳’挡箭牌。曹魏皇室宗亲们可是非常乐意看到华歆和为夫‘狗咬狗’、互相拆台的好戏呢!他们既然要看戏,呵呵呵……为夫就认认真真地配合华歆把这出好戏给他们扎扎实实地表演好!”
张春华静静地看了他半晌,语气幽然地说道:“夫君的这个骠骑大将军、镇南大都督当得也真是步步艰辛——面对那个华歆太尉,杀又杀不得,亲又亲不得,打了不还手,骂了不还口……这一份‘唾面自干’的本事,真是难为夫君你如何练得来?”
司马懿遥遥凝望着窗外愈来愈浓的暮色,默默无语:当年曹操身任丞相、权倾朝野之际,他就是一时按捺不住,不能“动心忍性,克己制怒”,才一刀斩了和他“高唱反调”的太中大夫孔融,结果过早地暴露了他的篡汉野心,给他招来了无穷后患,自己今天又怎能再重蹈他的覆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