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创园的停车位实在太紧张了,亦余在3号楼的地下室绕了半个钟头,还没找到车位。正想放弃,有位车主闪了闪灯开了出来,亦余老练的完成了“倒车入库”这个曾经如噩梦一样的动作。
“你们张总还没到吗?”熟门熟路越过前台,亦余一边脱下米色的丝绸短款风衣,整理紫色连衣裙的衣领,一边询问张大伟的新秘书。
“张总在高速公路上往回赶,应该不会迟到的。”小姑娘殷勤的接过亦余的包,小碎步跟在她后面。
按约定时间,在正式会议前,亦余需要和张大伟单独聊两句,现在临时出状况,在专家团队进会议室后,敏感问题放桌面上沟通,非常被动。
“您喝点什么?咖啡?龙井?柠檬水?还是奶茶?”小秘书的声音又软又嗲,职业化的笑颜,标准的八颗牙微笑法。
“玫瑰加柠檬,烫一点哦。”亦余抵挡不住小美女的软糯,心软了软,眉头放松,语气轻快不少。
张大伟公司的下午茶堪比市区任何一家咖啡馆,在城郊能喝到正宗的挂耳咖啡,也就他这儿了。
有点文化的土豪,总归是两样的,近两年跨行业收购业务突飞猛进,还留住了些90后的小海归,不得不承认这个充满了泥土气息的男人有两把刷子。
会前10分钟,参会人员陆续进场,亦余看了看每个团队的老大名单,一个也不认识,看来项目小,区域总级别的高手一位都没到场。
帮张大伟站台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的味道怎么这么差?亦余心里有些不踏实,她那神奇的第六感比每月报到的“大姨妈”还准。
正当众人互相寒暄时,一个黑色皮肤的老外像阵风一样闯了进来,室外32度,他一身中规中矩的三件套西装,额头上都是汗,领口亮黄色的领带结死死的贴在衬衫领口下,特别的刺眼。
“您?”负责做会议纪要的男孩子,站起来拦住了这个莽撞的外国人。
“我叫Jean,来自法国,中文名字叫俊生,英俊的俊。”Jean的中文意思是“让”,这老外的中文名字却是张扬的,有点意思。
亦余喜欢自信,甚至自恋的人,这样的人不会有杂七杂八、三教九流过于低端的朋友,情商总体偏低,事业上却永远迷之自信,有冲劲。
因为是收购案的第一次论证会,在等待会议正式开始的空档,大家彼此交换了名片,也借机吹了吹行业里以往战绩的牛,这样各自分工大致有了些了解。
那这位外国朋友是做什么的呢?
在座各位充满了好奇,静等后续自我介绍,他居然没按规矩出牌,找了个空座位坐了下来,一脸懵的説:“张总在楼下停车,马上上来。”
亦余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头,刚刚准备开口,对面座位上律师事务所的一位绅士飘了个眼神过来,不露痕迹的摇了摇头,亦余秒懂。
毕竟是张大伟的集团总部,他的地盘,喧宾夺主就越界。
“哎呀呀、哎呀,抱歉啊,一路上都是追尾事故,堵车堵车。”满脸痘痕,扎着一个复古发髻的张大伟终于出现了。
他腋下夹了个黑色的笔记本,是软面抄哦,不是电脑,右手拿了个老爷杯,手腕上的手表和佛珠各占一边,身材管理不错,没有弥勒佛的大肚子,但仍旧是副中年油腻男的标准模样。
“张总,不急不急,您先缓缓......”
“没关系的,张总,您不到,我们不开始......”
“呵呵,张总,您终于到了......”
看来都是这个项目的熟人,七嘴八舌的让张大伟很受用。
他偷偷看了眼亦余的表情,这小姑奶奶已经忍无可忍了,赶紧朝她点了点头。
张大伟,81年出生,正宗八零后,上海同济土木工程系毕业,清华大学又充了充电,金融硕士文凭。离异无孩,虽然在父亲病床边接的班,但也算临危受命,劳心劳力,不负众望,平安坐稳了控股集团总裁的位置,在富二代里算勤奋的那类人设。
“张总,在您没到之前,我们把会议议程简单的过了一遍。大家都挺忙的,时间宝贵,您看,您主持会议,正式开始吧?”亦余淡淡的开了口,目光没有停留在张大伟脸上,习惯性的全场扫了一遍,她气场很足,说话声音不大,在座的各位瞬间严肃起来。
“好好好,开始,开始,我先讲两句啊。”张大伟摊开面前的笔记本,身边助理打开投影仪的页面,会场鸦雀无声。
会议一如既往的讨论激烈,设计方、事务所、律师、风控、营销、现场技术等等各有各的意见,专家们更倔强细致,一个细节争论半天。
张大伟对这个项目势在必得,内部团队尽职调查已经跟进大半年,第三方团队的专业认证,是这个项目能否顺利落地的关键,包括盈利点的最大化方案,也需要多次测算论证。
亦余不是律师,也不是风控,她的职位是什么?
总控总?协调总?项目负责人?项目总顾问?参加这样的会议没有100次,也有99次,她的角色跟随项目收购主体变换,红头文件上任命她是什么,她就是什么,体制内和体制外的叫法完全两样。
开始,她对这样的市场经济不太适应,父辈那一代的人,应该叫“借调”吧?当下,更多的书面定义是“职业经理人”,好像也不是,反正她只负责把这些专业意见汇总,形成书面报告,同步做好项目推进进度监督和路演汇报的控场节奏。
其实最折腾的过程是正式报告定稿前的协调会议,多方技术团队的专业意见五花八门,毕竟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
每项专业术语必须能听懂,在传递信息的时候,才不会出错,亦余在这圈子里神一样的存在,她真的都能协调、汇总并总结。
中场休息,她在阳台那里探出头,看外面的风景,Jean朝亦余走过来。
“嗨,你好!”
“你好!”亦余奇怪这老外的普通话比门口负责登记的保安大叔还标准。
“我是David的同学,在中国12年了。”
“David是谁?”
“张,那个张总。”
“哈哈,好吧。”亦余大笑起来,她第一次听说张大伟还有个洋文名字,这和他那老北京布鞋的腔调可不相符。
“你呢?也是他的同学吗?朋友?”
“哦,不是。”亦余没有朋友,她把职场交往的人,统称业务关系。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不是路上,是...?让我想想......”Jean讲这句话认真的表情,不像开撩的节奏,亦余赶紧用手挡了挡脸,想低头走开。
她业余时间帮一个做服装设计的熟人当平面模特,很小众的品牌,只在特定的会员圈子里能看到。
虚惊一场,张大伟帮忙解了围,他説他们在前年的一场路演会上见过亦余,看过她的演讲。
金融圈很小,亦余一向独来独往,这样的巧合,倒也符合常理。
她有脸盲症,不记得哪场会议上有外国人,但张大伟的话,她信。
会议结果不太理想,助理把会议纪要的初稿整理出来,张大伟直接转发给亦余,她一条意见都没补充,张大伟慌了。
“这个项目,你非做不可吗?”
“当然。”
“其实,如果你今天不迟到,在会前我本想把最近收到的消息和你交个底。”
“你是指实际控制权?”
“嗯,如果连交易对手信息都不对称。这个项目越往后推,越是个笑话,你考不考虑趁早收手?”
“不,现在谈放弃,为时过早。”
“及时止损的判断力呢?”亦余不明白一向精明谨慎的张大伟,这次怎么了?她激了激他。
“你们女人家眼光不长远啊,再推进看看,不急......”张大伟借着接电话的机会,结束这次争论。
张大伟认识亦余的时候,她呆在体制内朝九晚五上着班儿,叫她出来喝个小酒,比广场上放风的小狗狗都撒欢。
就这么几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别説喝酒,喝茶都很难约。
亦余把工作和生活完全隔离,除了有一个每天微信上问候一下的人,基本上不和任何人闲聊。
那个人不是朋友,也不是爱人,更不是网友......
傍晚 6点40,黙偲的问候准点出现:“晚饭吃了吗?”
“还没,才开完会。”亦余在电梯里,她的手机是全静音的,但总能及时回复他的留言。
“那赶紧去吃点东西。”
“好,回去就吃。你也去吃饭吧。”
“嗯。”加上一个表情,结束了例行的晚餐问候。
亦余长叹了一口气,这样陪他演,不知道演到什么时候才是头。
两个人不见面,也不通电话,就像按点打卡一样,中、晚餐的问候,偶然临睡前的“晚安”,如同智能手机的设置,一问一答,没有多余的闲聊和八卦。
好累啊,亦余看到路口等红灯通行的长排车子,她不再像多年前堵车就很烦躁,她甚至希望这红灯的时间更长一些。
她要好好想想,她到底在坚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