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涛笑眯眯的站在原地,向渐行渐远的众人挥手告别,直到完全看不到她们的身影时,才转向刺史府后方行去。
左手按着腰间宝剑,身穿轻甲的赵云,就像是大户人家的看家护院,一言不发的紧跟在陈涛的身后。若是目力过人者,会惊讶的发现,他与陈涛之间的距离始终恒定不变。
一路上陈涛一语不发,而赵云也丝毫不介意,就仿佛理所应当。两人亦步亦趋,转过三个街角之后,来到一处守卫森严的院落门外。
并不起眼的小院落,院门上红漆剥落。院门两边,各自挂着两盏白色的灯笼,显得有些阴森恐怖。六名手持长戈的甲士站立在门外,盯住任何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生物,让人不禁有些毛骨悚然。不知道已经悬挂了多少年的匾额上,写着几个大字:涿郡死牢。
“参见参军大人。末将不知大人到此,有失远迎。”一名看似都伯的甲士,看清楚行来之人是陈涛之后,急忙上前参见。
“不用多礼。”陈涛抬手虚扶,随即说道:“我想进去看看,不知可否?”
“这个……”那都伯略微迟疑,但很快说道:“如今牢房中关押的都是黄巾大小渠帅,按说没有刺史大人的手令,不得放任何人进去。但既然大人要进,末将这就开门。”
说完,那都伯就冲自己的手下打了个手势,随即让到一边,请陈涛入内。
当陈涛走到门口时,两扇陈旧的大门已然打开。冲着周围守卫的甲士微微一笑,陈涛迈步跨过门槛,走入这涿郡中守备最为森严的地牢。
虽然院中也建有几处房舍,但这些房舍并不是牢房,而是那些守卫和狱卒们的休息场所。真正牢房的入口,在房舍的中央,一个向下倾斜,备有精钢打造大门的地牢。
自然有人在陈涛之前,打开那厚重的大门,费力推开后恭敬的请陈涛入内。而牢房的牢头,原本已在房舍中休息,此刻也是急匆匆的赶来,讨好的连声恭维之后,点起一盏灯笼当先引路。
陈涛此来的目的,自然是见那被囚禁的黄巾军大渠帅马元义。因此,那牢头也不废话,很快就引着陈涛走向整个地牢最内侧的一间牢房。
也许是因为建在地下空气不同的关系。当陈涛走入地牢之后,一股混杂着酸味的腐臭气息就冲入他的鼻中,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了几个喷嚏。
“哈哈,看那小白脸的样子。喂,小白脸,过来让大爷好好疼疼你。”通道两侧的牢房中,那些自知没有生路的黄巾贼子,眼见陈涛不适的样子,顿时大声起哄。
啪!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出言戏耍陈涛那名囚犯,捂着自己的左眼痛苦的倒在地上来回翻滚,大量血水从他的指缝中流出。
望着陈涛身后,手上还捏着一颗刚从墙上挖下的小石子,一脸怒色含而不发的赵云,众多囚犯们噤若寒蝉,再无一人敢大声说话。
冰冷的目光扫视周围那些囚犯一圈,待到无人敢与其对视之后,赵云丢开手中的小石子,掏出一块方巾,递向陈涛说道:“先生,此地气息浑浊,不宜久留。”
摇摇头,拒绝了赵云递来的方巾,向牢头做个手势之后,陈涛便跟在其身后继续向深处行去。
地牢深邃,半柱香之后陈涛等人才来到此行的目的地,关押着马元义的最内侧牢房。
“打开吧。”陈涛淡淡的说完之后,那牢头急忙上前打开牢房。
拿着灯笼走入其中,陈涛这才发现,马元义此刻正被悬空捆在X形的木架上。四肢和脖子上都有粗大的铁索固定,让他无法动弹。
微微皱眉,陈涛对牢头说道:“涛先前已吩咐过,要善待于他,为何如此作贱?”
牢头额头上冷汗直冒,战战兢兢的说道:“大人明鉴,实是此人勇力过人,先前光是一根铁索捆绑,已被他伤了数名狱卒,万不得已这才……”
陈涛轻叹一口气,也不去追究那牢头所说是否属实。
想来,这些黄巾军曾想要攻入涿郡,如今被囚禁于此,要想这些狱卒不心怀怨恨,也不是件易事。
轻轻摆手,从怀中掏出两吊铜钱塞到那牢头的手中,陈涛说道:“将铁索解开,去准备几道好菜,两坛好酒。”
牢头一听要将这凶人放开,顿时面色大变,哀求似的望向赵云。直到赵云微微点头,他这才拿着钥匙,上前将马元义身上的五道铁索松开。
也许是长时间被捆住,引起气血不顺,刚刚落地的马元义脚步踉跄。陈涛也不管他身上血污,上前一步扶住马元义的身体,将他靠墙慢慢扶坐在地上。赵云跟随在陈涛身侧一步之内,手中的宝剑紧握,似乎随时都能出鞘斩敌于瞬间。
牢头见此处已无自己的事情,告罪之后,便离开牢房,去准备陈涛吩咐的酒菜。
正值壮年,原本威风凛凛的马元义,此刻像是苍老了十岁,一双浑浊的眼睛,迷茫的四下巡视,片刻后才定睛在陈涛的脸上。
“是你。”似乎是认出了陈涛,马元义呆滞的眼神中出现一丝活力。
无言的点点头,陈涛退开一步,也不管地上污垢,坐在马元义的对面,轻言道:“是涛无能,豪言保你牢中平安,如今却……哎。”
马元义面上显现出一缕笑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能留下一条性命已是幸运,何言其他。若是你落在某的手上,恐怕你只要口吐半个不降,就会成为某刀下亡魂。”
见马元义如此洒脱,陈涛也不再担忧,笑言道:“如此说来,倒是涛比你气量大上许多。”
一听此言,马元义哈哈大笑,只不过笑了两声,便咳嗽不止。看起来,这段时间的遭遇,已经让他的身体处于一个极端糟糕的状态。
二人闲话几句,那牢头已经催促着两名狱卒端来几道小菜和两坛水酒。菜色虽不精致,但有鱼有肉。酒不算甘醇,但也足够解愁。
待到牢头等人退出之后,陈涛亲手打开酒坛,给马元义和自己各自满上一碗,托起酒碗正待开口说话,却听马元义说道:“难不成这是断头酒?”
望见对方眼中戏虐的目光,陈涛神色有些沉重的说道:“非也。只是,涛此来是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想必你知道此消息时,会想要一些酒水解忧。”
见陈涛说的郑重,马元义也面色严肃起来,抬手挡住陈涛的酒碗:“先说再喝不迟。”
“哎。”轻叹一声,陈涛放下手中酒碗,“约四十日前,广宗、颍川黄巾皆被剿灭。张宝战死,张梁被擒。张角……”
“师尊如何?”马元义一把抓住陈涛的手臂,大声追问。旁边的赵云眉头一挑,宝剑更紧三分。
“张角业已身死,就在涛之眼前。”陈涛丝毫不做隐瞒,直视马元义的双眼。
“是你杀了师尊?”马元义双目充血,手掌更是紧握三分,指甲几乎陷入陈涛的肉中。
“还不撒手!”赵云清喝一声,正要上前,却被陈涛另一只举起的手臂挡住。
丝毫不在乎赵云的呼喝,马元义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陈涛,此刻就像是一只待人而噬的野兽,仿佛只要陈涛点一下头,下一刻就会扑上去撕咬他的血肉。
“天雷灭顶,耗尽生机而亡。”陈涛依旧淡淡的说道:“然,虽不是涛亲为,但也与涛有莫大关系。”说完之后,陈涛将张角死前最后一段时间的事情,详细向马元义说出。
一会潮红,一会苍白,直到听完陈涛的诉说之后,马元义良久才长长出了口气,松开陈涛的手臂,一把抓起开封的酒坛,狠狠灌向自己的口中。
直到见他把一坛酒水尽数灌下之后,陈涛才开口说道:“涛之言,你信?”
马元义苦笑一声:“某被关押此处,不见天日,更不知外间发生何事。如今,你肯来此,便不会诈某。某岂会不信。只是,某实不知,你为何要来告之于某,难道真不怕某狂怒之下,将你杀死吗?”
陈涛笑了笑,指指身后的赵云
说道:“涛乃是贪生怕死之辈,若无防备,岂会来此见你。有子龙在,放胆天下可去。不是涛夸口,即便你全胜之期,尚且不是子龙的对手,何况现在。”
面容清秀俊美,身材均称不显魁梧的赵云,在很多人眼中显得文弱,但马元义却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说道:“若以气息而论,这位将军确实是某所见过之人中最强者!”
丝毫不为马元义的褒美而动摇,赵云就像是雕像一动不动。只是,他的目光却从未离开马元义周身片刻。
马元义自顾自的又拍开一坛水酒,倒上一碗,灌入口中之后,说道:“某实是不知,你为何擒住某之后,不斩之祭旗?你应知晓,某绝不会倒戈投向暴汉。”
“无他,只为你当初围攻涿郡,不使那驱民攻城之术。”陈涛平淡的诉说道:“若是当初你驱民攻城,涛会下令尽杀攻城之民。然,一旦将你擒获,凡黄巾贼子,皆杀。如今你尚且能与涛在此对饮,实是你自己救了自己以及那十万黄巾罢了。”
马元义一愣,随即释然:“某虽不才,但也明了道义为何。若是要驱民攻城,某情愿退兵。”
陈涛点点头:“正因如此,涛才会将你留下。”
说道这里,陈涛略微压低声音:“如今张角已死,不出数日,朝廷必定下令将各地被擒获的黄巾押解回东都洛阳。若是抵达洛阳,必定再无生机。涛知你是一条好汉,只是被那张角蒙蔽,不想你就此白白死去。若是你想走,涛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现下擒住涛,那……”
“先生不可!万万不可!”赵云听陈涛如此说,顿时大急。
“哈哈,这位小将军勿急。某岂会为自己一条命而给参军带去硕大的麻烦。”马元义嘴角轻笑:“参军足智多谋,某早已知晓,但某也不是蠢笨之人。若是擒住参军就此逃离,或许可以成功。但深夜来此与某相见,又让某成功逃跑,暴汉那些狗官会如何认为?参军,太小看某了。”
“哎……”陈涛长长叹了口气,“既如此,那涛也不需久留。涛会命人这些日子善待于你,只是……算了,一切都有天定,你即不愿按涛之计行事,那便多加珍重吧。”
马元义即不道谢,也不说话,像是老僧入定般闭上了眼睛。
陈涛看了他一阵,最终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向牢门外走去。
远处的牢头,一见陈涛出来,急忙上前将牢门锁上,引着陈涛向地牢外走去。
直到通道中的火光消失,马元义这才睁开眼睛,喃喃说道:“若不是师尊大恩于某,为此妙人效力,或许也是一件痛快之事吧。”
行到地牢外,陈涛再次叮嘱牢头善待马元义。随后便和赵云一起,缓步向刘焉安排的驿馆行去。
“先生,为何如此看重此人?”赵云忍不住在路上询问。跟随陈涛那么长的时间,他是什么性格,赵云一清二楚。从今天的表现看来,陈涛确实很看重马元义,这让赵云有些疑惑。
陈涛沉吟片刻,轻声说道:“从最初看到他时,涛就觉得此人眼中有股正气。涿郡之战虽败于我等,但也有勇有谋,刚正而战,非是小人行径。如此将帅之才,若不是被张角蛊惑,当可有一番大作为,涛实不愿他就此被朝廷斩杀。所以,才将张角的死讯告诉他,期翼他能潘然醒悟。只可惜……”
赵云略微沉吟之后说道:“先生仁义。但此人冥顽不灵,先生也不必心烦。此前先生所说之计,即便那人同意,云也不会让其行动。不瞒先生说,此人是生,是死,在云眼中不过一蝼蚁。但先生若是身犯险境,那云百死莫赎!”
“子龙呀子龙,涛究竟该赞你忠义呢,还是说你死板?”陈涛笑望着赵云,直到后者面色微红,他才大笑着说道:“马元义已见过,不论结果如何,涛心中畅快。子龙是否愿陪涛小酌几杯?”
“先生之意,云自无不应之理。”赵云笑道。
“好,今夜不醉不归。”陈涛大笑着向前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