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蔽月,好像又要下雪了,风越来越凛冽。
乌瓦克北面的山崖上,在鲜为人知的地方有一处小小的石窟,只有霍尔德知道这地方,每次他来乌瓦克的时候就会把这当做自己的落脚点。
“将近……两千个人。”图翰站在山头上远远眺望着市中心,将近两千个邪教徒遍布在布里希嘉曼周围,为非作歹。
霍尔德没吭声,仍然闷头在毡房的储物库里翻找着些什么。
“你把你的毡房藏到这里来了……”图翰走下山头,拍了拍霍尔德的肩膀:“你到底在找什么?”
“两千个人,不是拍拍屁股就能解决的,我是在找解决的方法。”霍尔德在他五花八门的藏品里翻来找去,呼出一口长长的叹息。
“这……这都是什么啊?”图翰在霍尔德的储物库门前目瞪口呆:“这不是一个移动储物库该有的面积,这到底是多少倍的空间折叠率?”
“300倍,所以我说那个30倍的马车你要就留着好了。”霍尔德头都不抬一下:“你很荣幸成为踏入这个仓库的第一个客人。”
图翰小心翼翼地踏入这堪称宏伟的巨型仓库,然后他的视线不停在仓库的门口内外来回扫视,从外面看这储物库明明只有一个单人卫生间那么大,而这其中则是一排排三层高的货架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藏品,空间的不协调导致了视觉错乱的奇幻感觉,让人觉得这空间仿佛不在此世之中。
“万能的神啊,这要花多少钱?”图翰实在找不到言语来形容这个神奇的仓库。
但霍尔德并没有理会图翰的感叹,而是自言自语抱怨仓库的杂乱:“到底在哪来着?我需要请个清洁工了……”
图翰好奇的捧起一堆小物件,挑出一个问道:“这是什么?”
“猎手的指环,我从某个远古的部族中收集来的。”
图翰又捡出一个问道:“那这个呢?”
“黑羊绒项圈,是某位亡国公主的遗物,有关于一段悲哀的故事。”
“哦,我很喜欢这个利器。”
“那是侏儒制作的袖箭,要买的话价格另算。”
“那……这个呢?”图翰指着被摆在货架中间,那颗最显眼的牙齿,光是看着都能感受到森然的寒意。
“啊!你有眼福了,这是我前不久在维德铁山得来的,【芬里厄·Fenris】的牙齿。”说到这,霍尔德终于抬起头望了一眼芬里厄的牙齿,然后接着埋头翻找,似乎那是这个房间里唯一能引起他在意的东西。
“什么?”图翰摇摇头,前面的这些藏品他都信,但唯独这一件他觉得霍尔德在造假:“不可能,芬里厄是传说中的灭世神,哪还剩下什么遗骸?退一万步说芬里厄就算真有遗骸,那也只有光明王或者教皇才能拥有,你别随便捡颗牙齿就说是芬里厄的。”
“我管你信不信。”霍尔德翻了翻白眼,懒得反驳:“找到了,我们可以走了。”
“你找到了什么?”
“一本手札,记载了很久以前我所创造的一宗秘术,我要复习一下。”霍尔德掂量了下手里的东西,接着放入袋中:“我有个计划,你听清楚……”
…………
冰冷刺骨的空气让伤口作痛,塔拉法窝在这阴暗的小巷里,无奈地看着这压抑已久的天空,渴望着光明。
右腿几乎不得动弹,在漫长的凛冬中行动力让猎人的生命得以维持,失去了迅捷的身体塔拉法就像是被打回原形,不再是那个铁血无情的老猎手,只是一个贪图生存的老人。
他把酒撒到伤口上用以消毒,然后草草捆绑,眼下太乱了,没有能弄到伤药的去处,失去了理智的邪教徒也根本不会管他的需求,每个人都在想自己的,渴望得到更多,是否是一个阵营他们并不在乎,他们只服从权利者的号令。
他又想起了巴库鲁临死前最后的神情,与现在的自己那么相似。
“我想活下去,原谅我,巴库鲁……”塔拉法说着,把宽檐帽压得更低了,帽檐遮住了他的眼睛,只露出了山羊胡。
“老头,”突然有邪教徒的声音从巷口响起,火光把这群人渣的身影拉扯得像是妖魔鬼怪:“上神在呼唤你。”
所谓上神,即是布里希嘉曼,邪教徒都这么叫那个怪物。
塔拉法只得走向那巨大的陷坑,跨过满地的尸体,堆积如山;生一脚浅一脚地从恶鬼之中走过,所有的邪教徒都在他经过时看他一眼,接着继续杀戮,血液甚至都溅到塔拉法的脸上。
他不敢去看那些可怜的祭品们,贫民们无任何过失却遭此屠杀,而他也是这群恶鬼的一员。
塔拉法只是想活下去,能吃饱穿暖活得比别人好一些,至于荣华富贵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他不奢求。
总觉得胸无大志配不上他这一身久经沙场的本领,其实塔拉法十年前还不是这样,但在十年前的一场豪赌他输给了图翰,这十年来一直是图翰的手下,自那之后他怕极了输。
血腥的恶臭铺面而来,满地都是猩红,血液流淌成了一个湖泊,填满了巨大的陷坑。
而此刻的布里希嘉曼,那颗巨大的金色心脏已是原先数倍的体型,它就像是个……正在孵化的巨大恶魔,如果说这一池子的血液是个湖泊,那么浸泡在其中的布里希嘉曼简直就是个湖心岛,布满了眼睛的湖心岛。
“塔、拉……法,这是你的名字。”布里希嘉曼一字一顿的说出了塔拉法的名字,缓慢而诡秘,沉重的低音像是被扩声器扩大了一样,它根本就没有口器,究竟是怎样发出的声音?
塔拉法没有作声,只是微微抬起了他的帽子,露出老迈却精明的双眼。
“你……是一个好的材料,虽然大限将至,但你仍比其他人强很多。”千百双眼睛同时看向塔拉法,让人觉得可怖:“你受伤了,需要治疗。”
塔拉法看了看他的右腿,这伤口迟迟不愈:“是的。”
“疼痛让人苦恼……但接受我的洗礼,你无疼痛。”布里希嘉曼换上了一副诱惑的口吻:“我的力量,远不仅限与此,相信我,你将得到你想要的。”
布里希嘉曼从它的千百颗眼睛中取出了一颗,漂浮着送到塔拉法的近前:“接受它,成为我们的一员。”
“它,要进入我的体内?”塔拉法问道。
布里希嘉曼回答:“是的。”
“还能取出来吗?”
“从此以后,你就将是我的眼睛。”这回答深沉而又凝重,让塔拉法快要窒息。
“这种小伤口的愈合,还不需要您的神力。”塔拉法的婉拒了布里希嘉曼:“对于人类来说,这种伤口只要几天的功夫就能愈合,我就能继续为您效力。”
“我的恩赐,你无权拒绝。”布里希嘉曼的话就像是一颗巨石压在塔拉法的身上,他多么卑微啊,就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塔拉法的心头涌上无尽悲哀,这是头一次,他无力挣扎。
这就是蝼蚁的悲哀,在绝对的权利面前,一切都化为乌有。
塔拉法并没有立刻回答布里希嘉曼,他的脑子在飞速的运转思考到底怎样才能摆脱这一劫。
那一刻他想起了很多事情,比如临死前的巴库鲁,或是百折不挠的图翰,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这些人反抗布里希嘉曼这种如此强大的存在呢?自己光是站在它的面前就已经是瑟瑟发抖。
“我不信任人类空口无凭的承诺或是白纸黑字的契约,唯有力量的联结,才能让我们彼此心意相通。”浮在空中的眼球慢慢逼近塔拉法:“接受这力量,得到你想要的,让反抗你的人血溅当场!”
多么诱人,塔拉法马上就可以去追寻他不敢奢求的东西,威望、财富乃至于尊严……只要他向布里希嘉曼低头,接纳这颗肮脏的眼球,成为它一辈子的奴隶。
“纸醉金迷会蒙蔽人的双眼,总有愚笨的年轻人觉得那些是好的,不断地消磨自己的灵魂、自尊还有青春,”塔拉法情不自禁地说出了这番话,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露出了微笑,:“他们终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但直到最后他们就会发现,自己想要的样子和预想中的……远不一样。”
布里希嘉曼没有回应,因为它根本没听懂这个老头在说什么。
“金钱与权利,那就像是海市蜃楼画饼充饥,是残酷的社会用来哄骗年轻人的甜言蜜语,我已经老了,这种错误我不会再犯。”塔拉法说着,指着他身后众多的邪教徒们,他们仍然像是屠宰机器一刻不停的进行杀戮:“看看他们,徒劳无功的暴行一刻不止,上神啊,你能从他们的身上看出何为权利吗?看出何为力量吗?何为……我想要的呢?”
“剥削与掠夺,即是有力量的人行使的权利,我的信徒正在行使他们应有的权利,所以他们即为有力量的人。”布里希嘉曼仍是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道来:“而你想要什么,我的确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没有人可以拒绝力量,因为有了力量才能得到想要的,所以人类都渴求力量,无一例外。”
“看啊,你的认知那么高傲而又狭隘!剥削与掠夺,那不是力量,而是对弱者的暴行!邪教徒们重复这暴行,他们扭曲的心灵不断向弱者辐射暴力……最终他们将一无所有,成为你可怜的人偶,哈哈哈哈哈哈哈!”
塔拉法指着这些活像妖魔鬼怪的邪教徒放声大笑:“力量与权力?不!我只在这群废物的身上看见了可怜的懦弱和丑陋的扭曲!我可不想成为这群废物的一员!”
塔拉法清醒的声音盖过了所有喧嚣,不管是哀嚎声、放浪的欢笑声、还是血肉模糊的闷响,一切在那一刻都静了下来,所有贫民和邪教徒都注视着嘲讽一切的清醒的老者。
“而你说人类都渴求着力量?没错,这是你唯一说对的一点。”塔拉法的手按到了自己腰间的猎刀上,这柄老伙计伴随他走过了那么多风风雨雨,在如此危急的关头仍然能赋予塔拉法安全感,让他知道自己是正确的:“但可怜的是你从未见识过真正的力量!!你以为暴力就是力量?你错了!你这坨可怜的,令人恶心的大废物!”
“我,不知道力量?!”布里希嘉曼的声音更加低沉而可怕,那嗓音像是来自九幽地狱,它金色的肉球状身体表面暴起一条条交织的脉络,它十分暴怒:“我重新给你一次组织语言的机会,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死亡!!”
“你错把暴力当成了力量,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力量!”塔拉法猛地抽出了自己的猎刀,拔出了自己的火铳,那一刻这个老人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年轻气盛的时候,反抗的感觉好极了。
“所谓的力量,那是挑战!是超越!勇于面对比自己更加强大的存在,捍卫绝对的正确,颠覆那错误的信仰!”塔拉法激动而热烈,他现在觉得自己化为了一团火,燃烧着年老衰败的灵魂,腿伤不再是阻挡自己的借口,虽然一瘸一拐他却仍然坚定地将火药上膛。
“所有人都渴求着力量,而我!就在对你拔刀的一瞬间得到了力量!比任何力量都要强大,那是遵从自己心灵的强大信仰!”塔拉法将枪口指向布里希嘉曼,显得那么洒脱,他全权否定了布里希嘉曼,谁敢言说塔拉法是蝼蚁?他有权利拒绝任何人!即便以生命为代价!
虽然心里充满绝望,朝这只怪物拔枪十有八九活不下来,但他终于明白了,比活着更加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尊严,生而为人的尊严,每个人有权利去反抗那强加压迫的黑暗,塔拉法这辈子都在扭曲自己的意志顺势而动,所以就算拥有一身的高强本领也显得那么弱小。
他只恨自己活了六十五岁才明白过来,幸好现在还不算太晚,这一次他总算是来得及去捍卫那正确的,捍卫自己的尊严!那即是真正的强大!即使以生命为代价!他头一次活得这么高傲!
对于布里希嘉曼庞大的身形,塔拉法那么渺小,犹如尘埃,却也那么镇定,坚如顽石!他毫无畏惧,无比嚣张地挥舞着刀刃呐喊:“老猎手会让你这坨废物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
“给我,去死!!!”布里希嘉曼怒吼惊天动地,咒力的威势泰山压顶般向着塔拉法涌来,那犹如天灾,人力不可阻挡。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塔拉法的枪口对准了浮在他面前的布里希嘉曼之眼,打爆它以示最后的反抗,他低语道:“我所留恋的世界啊,我们有缘再见。”
“嘭!”突然一声枪响,眼球被打炸了,但塔拉法一脸不解,他还没有开枪呢。
“你说得真好!”
不知从哪来的一声高喝,这声音让塔拉法听着耳熟……
塔拉法想起来了,是图翰的声音!他猛然抬头,图翰正跃于高空之中,枪口冒出一缕青烟,这是他头一次看见这个男人却感动的想哭。
“快跑!”图翰一个虎扑落地,接着起身生拉硬拽带着塔拉法一同逃离,大声说道:“霍尔德要开始了!”
罪论之塔陷坑的周围是全乌瓦克最高的几座建筑物,霍尔德独自在其中一座大厦的顶端画好了晦涩深奥的六芒星咒阵,以清脆而灵动的声音飞快地咏唱咒语:“【暴力的猩红色,散发铁锈的气味,】”
霍尔德咏唱着,一边用匕首划开了自己的左掌心,鲜血流淌到咒阵之上,沿着霍尔德的一笔一划流淌。
“【那是意识与肉体的纽带,灵魂的承载体,不可言喻的羁绊,通过无形的桥梁汇聚!】”
霍尔德的血液将咒阵全部染红,而后不再漫延,只在咒阵之中缓缓流动,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圆,以自身的血液作为咒力的媒介从而让霍尔德能够间接的操纵所有成分相同的物质……比如说,这战场上的所有鲜血。
大厦之下血迹斑斑的战场上发出了猩红的光芒,几个光点延展出去连成一线,一个巨大的六芒星咒阵映射在战场上,所有的血液都在蠢蠢欲动,像是被赐予了生命。
“【御血术·血日】!”霍尔德朝空中弹出一滴自己的血珠,向高空飞去,漂浮在战场的中心。
映射的巨大咒阵散发出了更强烈的红光,血液倒流,升腾翻转,战场上的所有血液腾空而起朝着霍尔德的血珠涌去。
就像是百川汇海,以那滴小小的血珠为中心,在空中凝聚成一颗血球,与布里希嘉曼的体型一般巨大,犹如一颗猩红的太阳缓缓升起,散发着混沌的血光,就连浸泡着布里希嘉曼的血池也抽得一干二净,这战场上只剩尸横遍野,却再无一滴血迹,真是一副诡秘而奇幻的景象。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布里希嘉曼不得不停下攻势,密密麻麻的眼睛齐刷刷仰望那血色太阳,发出低沉的吼声:“你来了,霍尔德!如约而至。”
霍尔德露出一丝微笑,他必要雪耻:“我又来了,你这坨巨大怪异的肉体,将如约被我消灭。”
就在说话的功夫,图翰和塔拉法被邪教徒们团团围住,他们的人数多得浩如沙海,喊杀声响成一片。
“【骨肉相映,血影迷离。】”霍尔德的掌心绽放出咒术的光华,用血液画出的繁复咒印:“【御血术·猩红恩惠之雨】”
血日周围升起浓密的红色雨云,降下了腥浓的雨滴,邪教徒们抬起头不明所以,但随后的几秒钟他们就明白了,这雨在勾动操纵他们体内的鲜血,被雨淋到的人无一例外得血液从五官之中喷涌而出直冲云霄归于大日,尸体东倒西歪散得满地都是,摊在地上无力的抽动,这或许就是人类最暴力血腥的死法了,就连图翰和塔拉法也不禁作呕。
这战场顿时寂静下来,再也无人敢迈入这法阵之中,或者说这咒阵之中根本无处落脚,满地都是肉色的肠子和脏器。
霍尔德站在高处淡然的看着这一切,眼中仿佛电闪雷鸣。
“精彩。”布里希嘉曼标志性的沉重低音又响了起来,他似乎并不是很在意他的信徒:“但着还不足以威胁到我,我只有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能够使用血咒?你也是哈特一族的人?”
“那么……为什么呢?”霍尔德舔了舔嘴唇:“别着急嘛,游戏才刚刚开始,赢的人就能得到他们想要的。”
“相当自信,那好吧……我会从你的嘴里,得到我想要的!”布里希嘉曼的眼前浮现出无数个重叠麻密的咒印,大作光芒,咒力在它体内升腾澎湃,它巨大的身体也缓缓上浮,飘在空中宛如飞升的朝日,喷射出金色的彩霞:“我将无所不知!在你的哭嚎声中,我将统治乌瓦克的万物!”
今夜决战,两颗太阳在空中交相辉映,金色与血色的光芒相互对撞,至尊的存在赌上一切进行搏杀,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