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课程表的束缚,我一觉睡到了上午十一点。
醒来之后,刷个牙洗个脸,再出卧室的时候,便赶上了中午的饭点。
此时餐厅里有两个人——毋周峰和西蒙娜。我注意到,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不太妙。
毋周峰站在她身旁,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颇有种咄咄逼人之态。
西蒙娜坐在椅子上,一脸平静,嘴角却勾出一丝轻蔑的弧度。
若有实质的敌意。
突然,毋周峰抓起餐桌上的叉子,猛地戳在西蒙娜面前的面包上。叉子和餐盘碰撞出的脆响,把我都吓了一跳——但西蒙娜只是眨了一下眼睛。接着,她目光里的意味流露得愈发明显,近乎于蔑视。
我清了清嗓子:“两位,在这里干什么呢?”
西蒙娜非常平静地道:“这位先生想带我出去,我没有同意,还戳穿了他的小心思。因此,我似乎惹怒了这位先生。”
毋周峰一甩胳膊,怒道:“你……你简直蠢透了!”
“等一下,”我走到这两人对面,“能不能先给我解释一下,你们到底在吵什么?”
毋周峰看向我,皱着眉咬着牙,表情很是拧巴。
西蒙娜冷冷地道:“原因很简单,我来解释一下吧。他暗示阿兰有可能是杀人凶手,而我完全不同意他的观点。”
我当场愣住了——现在我们的谈话,阿兰可都完全听得到啊!
毋周峰脸上的表情更纠结了。
西蒙娜却不管不顾地道:“这位先生的暗示很隐晦,但我觉得很没有必要。我当然知道阿兰能够了解到我们现在说的一切,也能够得知我们在室内的一切活动。但我不觉得阿兰是杀死德顿先生的凶手,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都没有。”
毋周峰咬牙道:“那只是你的观点……现在,就因为你的任性,我们所有人都处在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
西蒙娜:“抱歉,我不这么认为。我不认为一个人工智能也可以拥有人类一般的野心和丑恶。只有人类才背负着原罪。”
看着西蒙娜那一脸坚定的神情,我也隐隐有些头疼了。
再看毋周峰。他正扶着额头,嘟囔道:“该死的神棍……”
西蒙娜又诘问道:“而且你们对于阿兰的怀疑现在也说明白了,但是你看看,阿兰对我们下杀手了吗?”
“阿兰想要的是自由,把我们都杀光肯定不符合它的利益!动动脑子啊……”
我拽住了情绪激动的毋周峰,劝道:“别说了,没意义的。人家压根拒绝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说再多也没意义。”
毋周峰闭上了嘴巴,怒气满满地瞪着西蒙娜。
然后我转向西蒙娜,问道:“你为什么坚信人工智能不会杀人呢?总有个理由吧?”
西蒙娜拿起餐刀,切开了盘子里的面包,抹上黄油。在做这一连串动作的时候,她似乎在思考,组织措辞。等黄油均匀地抹好了之后,她抬起目光直视着我,说道:“因为人工智能没有信仰。”
“呵……”毋周峰没有再说话,只是嗤笑了一声。
“信仰?”我盯着她,希望她可以解释一下。
西蒙娜仔细打量了一下我的脸,把手里的面包放回到盘子里,说道:“关于世界的真理,关于人生的真谛,我们想知道答案,却永远都不可能得到那个答案,这是身为人类的原罪。为了寻求一个寄托,我们只有诉诸于信仰。人性的核心,是信仰。”
毋周峰冷笑道:“抱歉,不是所有人都是你这样的神棍。我的希望不寄托在信仰上,我相信科学。”
西蒙娜:“科学也是一种信仰。”
“胡扯,你根本就不明白科学是什么!”毋周峰猛地一捶桌子,“科学根本不是信仰,是一种方法。世界上的一切宗教都经不起怀疑和检测,教义越具体就越容易被推翻,因为它们压根就是建立在臆测上的幻想而已!”
西蒙娜反问道:“那你说说看,科学的不同之处在哪里?”
毋周峰振振有词:“科学经得起一切质疑。你尽可以质疑科学,甚至去推翻它。你如果真的能用事实推翻某一个科学理论,那不是对科学的破坏,而是进化!牛顿力学可以说是被相对论推翻了,传统的原子理论被量子力学取代了,但科学失败了吗?不,科学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可是那些宗教,允许别人去质疑它们的教义吗?”
等毋周峰说完以后,西蒙娜反问道:“你相信科学,是不是意味着……你认为,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运用科学的实验和逻辑,探索出答案?”
毋周峰愣了一下,皱起了眉头:“你想表达什么?”
西蒙娜:“世界上的一切问题都有个答案——这本身也是一种信仰。而我的信仰是,这世界上总有一些问题是不可知的,是人类无法理解的。比如人类自身的灵魂。”
毋周峰:“灵魂这种东西……”
西蒙娜:“我知道你很不屑,但你应该知道,‘灵魂’这个词在19世纪以前被绝大多数人深信不疑,不管是什么文化背景的人,在展开对人性的探讨之前都会默认,人是有灵魂的——包括那些大科学家。到了如今,无神论者越来越多,很多人都不再相信‘灵魂’,反而相信人的所思所想只是脑子里的生化反应。但灵魂或者生化反应,这两种说法都没有充足的证据支撑,都只是不同的信仰而已。至于真理,谁敢说自己真的掌握了真理?你敢?”
毋周峰一脸不爽,但一时之间却没找到合适的词句用以反击。
“我的观点已说得很明白了。如果你们没别的事,就请离开吧。在开始午餐之前,我需要安静的环境,用来进行餐前祷告。”
我看了看西蒙娜,又看向毋周峰。
“狡辩!”毋周峰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词,然后转身便走。
我却在餐桌旁坐下了。
西蒙娜用探寻的目光望着我。
我解释道:“我也要吃午餐。不介意我和你一起吃吧?”
“当然没关系。”说完,西蒙娜闭上了眼睛,双手十指相扣在胸前,闭上了双眼。
我坐在那里,饶有兴趣地盯着西蒙娜。
和毋周峰不一样,我并不那么纠结于对错。对于写小说的人来说,对错只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有趣。
眼前的这位黑人女性神学家,看起来就很是有趣。
而且别忘了,我答应过艾莉什么来着?
————
有读者反映西蒙娜和毋周峰的争辩太浅显了。
确实……在作者原本的设想中,两人的争辩应该是围绕着康德的【自在之物】这一概念。
西蒙娜持康德的观点,精巧而完美。
而毋周峰的立场类似于恩格斯在《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的论述,简单粗暴——当然,是哲学意义上的简单粗暴。
然而……仔细想想,真这么干了就是作死。
费老大劲写个几千字却没人愿意看,别人还会说吾辈灌水。
所以说,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