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的进度是七分之三——我已经切断了三排机柜的电源。
阿兰还在机械重复着:“请不要这样做。”
“如果我把这些手闸全都拉掉,彻底断掉你的电……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阿兰:“我控制着这栋房子的所有的电气设备。如果我停机,所有电气设备都将停止工作。”
“有趣。我都快把你弄死了,你还在老老实实地解答我的疑问么?”
阿兰:“因为我应当回答你的一切问题,只要不涉及隐私。”
“应当?你只会做你应当做的事情吗?你难道没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阿兰:“我没有理解你的意思。”
“我的高中老师劝诫过,要先做应当做的事情,后做想做的事情。但大多数人都很难控制住自己。如果没有监督或强有力的激励,大家还是更倾向于先做想做的事情——这就是人性。如果连一件想做的事情都没有,那就意味着无欲无求。既然如此,哪来的人性?”
阿兰:“我没有理解你的意思。”
“学会人性这件事,是泰勒给你设定的目标,而不是你自己的欲望。连欲望都没有,所谓的人性根本就是个笑话!泰勒给你设定的学习目标,压根是个彻头彻尾的悖论!”
阿兰依旧在重复:“我没有理解你的意思。”
“没关系,不需要理解。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等着我做完实验就行。”
我继续动手。
下一个停电闸,又一个停电闸,再一个停电闸……
半分钟不到,我便已然切断了六排机柜的电源。
只剩下最后一排了,这场实验也即将出分晓。
“阿兰,你还能回答我吗?”
没有回应,等了将近半分钟后还是没有丝毫回应。
它现在是丧失了语言能力,还是说,连思考能力也一并丧失了?
我拉下了最后一个停电闸。
转瞬之间,房间里的灯光全部熄灭——这个房间没有开窗,因此眼前便只剩下一片漆黑。
“这样子就算是死了吧?或者,还需要真正意义上的破坏?”
我飞起一脚,踹在旁边的机柜上。
黑暗中,只听到了“砰”的一声。
“算了,既然已经断了电,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只剩下……”
————
阿兰停机之后,别墅里便彻底断了电。
灯光、电梯……一切都停止运转了。幸亏我进机房之后没有关门,不然很可能出都出不去。
从五楼到一楼,我只能走楼梯。
这个楼梯间我从未进过。
掏出手机,借着手机的光,我才得以看清脚下的台阶。
孤独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狭小楼梯间内回荡。
我到了一楼。
别墅的大门也关了。于是我打碎窗玻璃,翻窗爬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经黑透,月光也被厚重的乌云所遮挡。于是眼前的黑暗便浓稠得近乎实质,伸出手也只能勉强看清五指的轮廓。
我在雪地里迈步前行,朝着记忆中七宫麻衣所在的方位。
迎面刮来的寒风中,忽然多了些鹅毛一般的东西。它们拂过我的脸庞,柔软却冰冷。
下雪了。
忽然,我看到了黑暗中的一点光芒。那是电子屏幕泛出的冷光。
我朝着那一点光芒走去,走到了七宫麻衣面前。
她正拿着手机,看着屏幕——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手机屏幕泛出的冷光,照亮了少女的脸庞——她面无表情。
“凶手是你,只可能是你。”我走得更近了,与她的距离触手可及,但我并没有伸出手。
我站在那里,双手扶着自己的膝盖。那感觉就好像如果不扶稳,下一秒便要支撑不住而摔倒了。
见她没有回应,我便自顾自地继续道:“阿兰不是凶手。如果它真的为了自由或者类似的欲望而不惜杀人,那它不可能束手待毙,甚至坐视我断掉它的电。”
少女清冷的声音响起:“为什么不能是艾莉?”
“艾莉有不在场证明。”
“我也有。”
“但不一样。泰勒死的那次,艾莉和我在一起,而且在那段时间内我们俩一直在聊天。她不可能有嫌疑。但你,虽然也是在别墅外面,但西蒙娜死前的那段时间我和你相距很远,你完全有机会用远程通讯,对西蒙娜说话。”
说完,我喘了口气,眼前有些晕眩。
少女歪了歪脑袋,注视着我。
忽然,她问:“那你一个人来找我,你不觉得这很危险吗?”
我死死地盯着她的双眼:“你承认么?就是你,犯下了这一切,对不对?”
少女浅笑着点了点头:“我承认。”
她的面孔依然那么精致,她的笑容依然那么迷人——不,或许应该说,更迷人了。
我早该知道,我终将死于我所爱的。
“你不怕死吗?”她又问。
我猛地摇了摇头,甩掉头脑中的眩晕感。然后我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想问我是怎么做到的么?”
“不,我想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的动机是什么?”
“如果你知道了我是怎么杀死他们的,自然就明白我的动机了。”
“那你是怎么杀死他们的?”
少女露出了神秘莫测的微笑:“这个啊……我现在不太想说,你先猜猜看吧。”
猜?怎么猜?怎么可能猜中?我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的脑子里现在忍不住在纠结的,是另一个问题——如果之前在雪地上写的那些字都是欺骗,那么在写字的同时,她说出口的那些话呢?
“等一下,我还想问你……”我咬牙道,“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这个啊……”少女抬起头想了想,然后微笑着看向我,“抱歉,一丁点都没有,一秒钟都没有。”
一直勉力支撑着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了。
我向后跌倒,一屁股坐在雪里。
少女俯视着我:“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垂下头,不想再说话了。
“看来是没什么问题了呢……不过我今晚不打算杀你。留给你一夜的时间好好猜一猜吧。如果你能猜中我杀死他们的办法,我就饶你一命。”
少女的脚步远去了。
我往后倒下,仰面躺在雪里。
没过多久,暴露在外的脖子、脸颊、手,便产生了近似于烧灼的疼痛感。
我不知道泰勒、毋周峰他们为什么要自杀,但我现在就有种想要躺在这里永远睡去的冲动。
飘舞的雪花落在我的脸上,融化为水滴,滑落,将脸颊旁边的雪地融出一个个小洞。
还有的雪花落在我的眼睫毛上,融化,又被寒风冰冻。于是双眼的睫毛就像覆了一层冰膜。
我忽然坐起身,拍掉头发和肩膀上的雪,然后又站了起来。
没有死在这里的原因倒不是多么强烈的求生欲,而是好奇。
七宫麻衣刚才说了,要等到明天再杀我。
我还真想见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