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律师不知如何回应的震惊中,邵峋自己先反应了过来:“哦, 不是我的, 我这边没这个生的条件。”
程涣很想摘掉拖鞋扔他一脸鞋底。
邵峋却又自顾颤着肩膀笑了一下, 抬掌拍了拍大腿:“哎, 以后也没这个命啊。”
齐院长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大概很想仔细观摩一下这位邵三爷到底是个什么样货色的神经病,怎么尽在这边胡言乱语, 律师不敢当面骂,悄悄在心里嘀咕毛病, 没人理解邵峋这忽然多了半个儿子的欣喜之情。
可不就是多了半个儿子么, 程涣的程,邵峋的峋,外带可能还有点血亲关系, 这半个儿子是没跑了。
律师带了这么一群人过来,显然早就做好了把小孩儿强行带走的准备, 可惜邵家三少爷忽然驾临, 律师考虑这位爷从前在邵氏的风评和雷霆手段,又琢磨邵峋和这边似乎关系匪浅, 略一思考,放弃了把孩子带走的打算, 简单和邵峋交代了一下, 便要收拾材料拎包走人。
却被邵峋拦住。
他朝律师笑笑,扫了眼一茶几的文件,不痛不痒道:“我要是没认错, 你应该是邵嶙身边的人。”
律师笑笑:“我是集团的律师。”
邵峋懒懒道:“新来的吧?”
律师点头:“我今年刚入职。”
邵峋叹了口气:“那就没错了,也不怪你这个态度,你要是早几年过来,现在看到我恐怕也没这个魄力说收拾东西走人就收拾东西走人。”
律师一愣,揣摩这话里的意思,不卑不亢道:“拿钱办事,集团开我薪水,我为集团做事,我个人认为自己并不需要畏惧什么,尤其我还是律师。”
邵峋笑笑,却指了指窗外:“你先看看外满再说吧。”
律师不明白邵峋要他看什么,但还是挺直着背脊,很有骨气但略带疑狐地走了过去,推开窗户,抬眼一瞧,满院子一米八五的壮汉排成了一排鹌鹑,对着院子里栅栏埋头面壁,远远看去,就像一堵长长的黑色的墙。
律师:“……”
这,这什么情况?邵嶙先生不是说,这些人是跟着他来壮胆的吗?这还能壮胆?撞墙差不多。
律师一脸诧异,但看到这满院子的鹌鹑,忽然意识到什么,挑头回望。
沙发上,邵三公子的眼神里像是淬着利刃,唇角不偏不斜地一挑,哼道:“我不过是忙着追老婆没工夫搭理那边而已,怎么着,他邵嶙就敢给我翻天了?”
律师背着眼神盯着手背发憷,小心翼翼道:“我也只是听领导的话行事而已。”
邵峋:“那你就回去,告诉你那位领导,我刚好也有件小事要找找他,让他近期做好准备。”
律师带着一院子的公鹌鹑跑了,齐院长有些反应不及,但没把剧情朝黑*社会大佬那个方向偏,她听说邵峋和程涣是朋友,还特意去厨房倒了被热茶过来,推推眼镜道:“既然认识,那就好办多了,程涣,你和人家好好说说,以后就算老小回去了,还能和咱们这边又往来。”
程涣倔脾气上来谁也拦不住,当场顶了一句:“老小回哪儿去?这里才是他家。”
邵峋几乎同时开口,浑水摸鱼一样地摆立场:“我儿子跟我老婆用得着那些人管。”
齐院长年纪毕竟大了,眼睛不怎么好,耳朵也不利索,听两人的话听窜成了“我儿子跟我老婆哪儿也不去,这里才是他家”。
老院长推着眼镜,忧心忡忡地想,自己这耳朵果然是不行了,都出现幻听了,果断回房间休息补眠去了。
齐院长一走,程涣当即起身上楼,被邵峋一把捞住,两条胳膊搂着胸地朝回带:“跑什么,有些历史遗留问题咱们俩是不是应该掰扯掰扯清楚。”
程涣平淡地回道:“我和你能有什么历史遗留问题。”说着很果断地去掰邵峋的手,反正他力气不小,掰断了也不算他的。
邵峋难得不躲,仍由手掌被反掰出90度,施加在他掌心的力度却刹止住,邵峋趁着这个空档,果然搂着怀中人朝后仰躺了下去,把自己当个夹层垫子似的摔在沙发上,程涣挺着腰,后背砸在他前身,别扭地仰躺着。
程涣都要被气笑了,无语道:“有什么话能不能换个正常的姿势说?”
邵峋调整了下脑袋,侧头,在程涣耳边道:“我看这个姿势就很好,人和人之间就不该有那么多禁忌,距离越近才能体现出相处的真诚。”
程涣被他这翻油嘴滑舌的气息喷得耳背发痒,下意识侧头躲开,结果邵峋那脑袋又侧向另外一边,继续道:“来来,你就以咱们距离为零的真诚友谊起誓,你当初绝对没有一边给小崽子取名一边想到我。”
程涣现在要是一胳膊肘朝下抡,邵峋那胃大概半个月都吃不进什么东西,但他竟然没忍心抬胳膊,只是反手撑着沙发靠背立了起来。
转身再看躺在沙发上的邵峋,无语道:“一个名字而已,你到底激动什么?”
邵峋把胳膊垫到脑袋下面,笑看程涣:“激动啊,当然激动,因为你取这名的时候应该好几年之前了吧,我还以为我们两个当时互相不待见呢,怎么现在想想,你其实挺待见我的啊,至少待见我的名字。”
程涣无语:“这名字难道还有专利只能你用了?”
邵峋好整以暇地挑眉:“当然不是只有我能用,所以我才问你啊,你怎么就取这个名字了?”
程涣没吭声,却有另外一道软乎乎的嗓子气势汹汹地横插了过来:“因为很潇洒啊!”
邵峋一把坐了起来,垂眼看过去,沙发边跑来个小男孩儿,正是那天院子里挖泥巴的那个,律师口中邵峻的儿子。
小男孩儿脸颊嘟嘟肉,看着就想捏,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眨巴眨,黑眼珠子格外大。
老小像个游戏里的小豌豆,跑过来喷豆子似的先喷了一句话,喷完了就跑到程涣身边,挨着那双笔直地长腿,眼睛继续眨巴眨巴地看向邵峋那边。
程涣抬手撸了小孩儿的脑袋,低头问:“你午休结束了?”
老小昂起脖子,点点头。
邵峋的目光却在程涣和小孩儿脸上来回梭巡,别说,还真挺像。
邵大投资其实不怎么有自恋的毛病,但最近在程涣这边却生生养出了这种富贵病,总觉得自己优秀又高贵,要不然脾气臭成这样的程涣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他,还不是因为他魅力无边吗?
这自恋的毛病要么不发,发起来就是没完没了的趋势,邵三公子抬手,魅力甩青丝地一拢短发,挑眉地看了看面前的一大一小:“和我也蛮像的。”
小崽子不明所以,看泥巴一样看着邵峋,程涣差点翻出一道白眼,闷声道:“你说的是性别吗。”
邵峋指了指自己的脸:“鼻子,眼睛,都有点像吧,你不觉得吗?”又感慨:“唉,都说男孩像妈妈,我看也不一定吧。”
程涣又有点想拔拖鞋甩他脸。
老小显然与程涣亲近,并不搭理犯病的陌生来客,不久又噔噔噔跑上了楼。
小崽子一走,重新坐下的两个男人这才正式地谈起了话。
邵峋已经把律师没能带走的那一沓文件都看过了,程涣问他:“那个邵峻,怎么会好端端没了儿子?老小当年可不是走失后无人认领被公安局送过来的,是有人直接送到孤儿院门口。”
邵峋想了想:“这不奇怪,邵峻的孩子本来就是忽然被抱走的。”
程涣一愣:“被抱走?”
邵峋点头:“邵峻这个儿子并不是婚生子,是邵峻当时的女朋友生的儿子,邵家不想认这个未来儿媳妇,但对她生的孩子倒是很上心。当初似乎是做好了一出生就接回邵家的准备,但晚了一步,被抱走了。”
程涣:“谁抱走了?”
邵峋:“苏文。”
程涣:“孩子的妈妈把孩子送到孤儿院?”
邵峋:“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当年苏文的确和孩子一起不见了,邵家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怎么会摸到这里恐怕也只有邵嶙知道了。”
程涣有点奇怪:“如果生父是邵峻,为什么听你的意思,找来的却是邵嶙?”
邵峋顿了顿,轻轻道:“因为邵峻醒不来了,车祸,植物人。”
程涣惊诧不已。
邵峋却不知由此想到什么,唇角浅浅地绷了一下。
程涣这时却拧眉道:“如果老小的生母联系不上,生父又是这个情况,为什么要送回去?”
邵峋回神,看着程涣:“看来你很喜欢那小崽子,我以为你不会喜欢小孩。”
程涣却道:“我养了很多年了,不是想接我就轻轻松松把他送回去的。”
邵峋摊手:“那你就养着好了,又没人和你抢。”
程涣一愣:“可那边却通知我尽早做亲子鉴定。”
邵峋看着程涣:“你信我,以后绝对不会有第三个邵家人踏进你这院子一步。”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站了起来,两步绕过茶几,坐到了程涣身边。
程涣以为他有什么话说,侧身回头,可邵峋却轻轻一笑,用十分温柔的口气缓缓道:“我保证,今天的事不会再发生,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取程峋这个名字,我是真的很好奇,很想知道。”
程涣也有病,圣母病加吃软不吃硬的病,邵峋这么温柔的态度就像一汪温泉水,泡在里面心就化了。
但为什么要取程峋这个名字的理由却有些难以启齿,因为邵峋先前猜对了,的确和他有关。
当年想名字的时候,面对那一团软巴巴白嫩嫩的小崽子,忽然就想到了邵峋那张鼻孔朝天的臭脸。
这么弱小的壳子,如果还有个弱小的灵魂,那以后该怎么生存下去?没有父母,被扔在孤儿院门口已经够可怜了,那好歹有个蓬勃的生命力和万事无惧的骄傲的性格吧?
但愿能在弱小的肉体上长出坚韧的铠甲,再拥有必胜的无敌。
那就叫峋吧,像那个曾经的死对头一样,无敌的骄傲,无敌的张狂。
当年取名的心境被重新唤醒,程涣愕然于当时的心态,他这才发现自己那时候竟然是有些羡慕邵峋的——狂的理所当然,傲的嚣张跋扈,全世界都能踩在脚下,而被全世界踩在脚下时也能潇洒地迎着光抬起灰头土脸的脑袋。
邵峋,是他对整个高中时代的唯一的记忆。
灰白色调中唯一的火热的光,引燃当年枯燥乏味自我厌弃的三年,而那把火随着高中时代的结束灭迹消亡,可如今,又随着重逢亮起星星微光,点点滴滴的相处好似一把把撒下的焦油,在程涣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将微弱的的火星催化成一把可以燎原的野火。
程涣的心境像是引力作用下的潮汐,一点点推浪、攀爬、心跳在豁然开朗中加速跃进,噗通噗通噗通……
冰凉忽然触碰上耳尖,程涣像是被电了下似的惊吓到,转身。
邵峋正收回手,吊着眉锋感慨:“你这耳朵都能捂手了,怎么这么烫。”
程涣错开眼神,不动声色地朝旁边挪了挪,抬手摸耳朵,心里却想,怕是完了。
邵峋没等到要的答案,竟然也不再催促,坐了一会儿推说晚上还有工作,起身离开。
人一上车,抬起巴掌便在方向盘上狠狠轮了一下。
他要是没有看错,程涣那表情,分明就是喜欢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