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二十七
2月23日 星期六 天气: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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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媛……一周以来, 吃饭睡觉上厕所我无时无刻不在咂么这个词, 名媛之于我,好比神灯里的妖精,神秘而不可及。
“你说易凡让我这么个勉强称得上小家碧玉的姑娘去哪里找名媛啊, 这不是跟秃子要头发么。”我向苏抱怨。
“小家碧玉?”苏嗤笑,“你知道么, 动物园里的猴子也是分等级的,最幸福的就是猴王, 好吃好喝能得三高偶尔还有机会欺负下看猴子的人, 而你就是躲在角落里那种没吃没喝连隔壁麻雀都可以随便欺负小破猴子。”
“你这是什么比喻!我是破猴子,你呢!”
“我是饲养员,每日幸福地看着猴子们打架, 并为猴子们的无知而悲天悯人。”
我忍受了苏的讽刺和不恰当的比喻, 谁让她是我现实中认识的最有可能结识名媛的人。
“帮我介绍一个吧。你那么多病人,没有钱谁请得起你啊。”我央求。
“所以才爱莫能助啊。”苏笑着摊手, “名媛?没见过。名怨, 倒是很多——有名的怨妇嘛。”
即使是怨妇,那也是有名的,就像我这样的平民小老百姓,即使将来怨了,最多也是个闺怨级别的。深刻认识到这一点的我, 抓住了苏这根稻草,对她开展了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尾随说服运动。
“你这行为够偏执级别了。”苏被我第七次堵到卫生间里的时候,抱怨地说。
“嘿嘿, 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在这里看着你解决生理问题。”
哼哼,我非折腾到你结肠运动迟缓或痉挛引起的食物残渣无法顺利排出体外——也就是俗称的便秘——不可。
“关小蓓!你给我出去!算我答应你了!”以冷漠平静著称的心理医生苏屹心,在我的死缠烂打下,终于崩溃了。
“说实话,你真的打算帮易凡找这么个人?有钱人家的女儿,可不是婚介网骗来的小妹,看不中就可以随随便便甩掉。”苏清爽地从卫生间出来,又是一副毒舌模样。
“谢天谢地!这样的话他就不用天天来烦我了。”
苏盯着我看了一会说:“关小蓓,迟早有一天我要亲手打开你的脑袋,把里面的每一根神经都抽出来放在显微镜底下检查一遍。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就了你这么个精神异常的人。”
我被她迷醉的眼神狂热的语气吓到了,小声嘀咕:“我哪有?”
“算了,虽然我答应你了,但也不能白干,你得帮我个忙。”
“没问题。”我保证。
几天后,苏带着我参加了本地一个所谓豪门的私人晚宴。
“你是不是经常被邀请参加这种活动?怎么从来不带我?”我看着繁复奢华的水晶吊灯从大厅的穹顶垂下撒落一地星光,不禁感叹。
“我是来工作的。还有,你别那么一副小家子气给我丢脸。”
果然,一个助理模样的人来到苏面前:“苏小姐,你好,林太太等你多时了。啊,这位就是你的同事了吧?看起来很年轻啊。这边请,林太太在504房间。”
苏谢过他,带着我上了电梯。
“同事?”我困惑地问。
“林太太是我的病人。她的症状很简单,就是普遍存在于豪门女人内心的空虚寂寞加缺乏安全感的焦虑心理。这种病症根治很难,但缓解很简单——你只要去倾听她们的抱怨就行。”苏解释。
“啊,我不会!”
“倾听,倾听!关小蓓,别告诉我你听人说话都不会。”
“跟人聊天我倒是很擅长,可是冒充心理医生?林太太是怕秘密暴露,非要有心理医生的职业道德约束才放心么?”
“不是,她跟我一个人聊腻了,需要更多人倾听,我答应给她介绍别的医生。”苏摇了摇头轻轻说,“如果真找别的医生,赚到的钱是需要分成的啊。”
我沉默片刻:“苏,你有没有觉得你对金钱的爱好也已经上升到了偏执的程度?”
“保持一种嗜好对心理的全面健康很有好处。所以,我热爱这种偏执。”苏看了看门牌,“到了,现在你是著名心理学家苏屹心的蹩脚助理。记住,主要是倾听,偶尔给句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评价就行。我就在下面,结束后下去找我。”
林太太是位典型的保养得当五十岁像三十岁的女人。
我跟她握了握手,心中有些忐忑——装成人的耗子总是担心露出尾巴的。
但林太太却只把我当成一个有生命的普遍存在,对我作为个体的特征毫不在意,径直开始了她一个人的对话。
她的句式是这样的:“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只有十七岁……半个月后……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大约过了两个星期……我们结婚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是九点九分九秒……”
当我以为她要以“天”为单位,把自己的故事讲到天荒地老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
门外进来一个年轻女子,身穿白色鱼尾礼服,身材很好,气质不俗,但是其间的美丽却一看便知,是金钱堆砌出来的,缺乏一种自然的融润。
她说:“妈妈,晚餐开始了,你要不要下去?”
“不了,告诉你爸爸我头疼。替我招呼下客人。”林太太说。
“我说到哪了?”那女子走后,林太太问我。
“您讲到二十七岁那年,您女儿出生了。”我提醒她,并且做好了听那小孩琐碎童年故事的准备。
林太太却看向门的方向:“刚才的是我女儿,多好的女孩……”
从此,林太太下半场的句式转变为:“我们有钱人家……你们穷人……和我们相比,你们平民……有权有势的我们,无权无势的你们……”
三个小时后,林太太那颗因深锁豪门而幽怨扭曲的心,在无情地打击鄙视以我为代表的平民小老百姓的过程中,得到了伸展。
当林太太把她全部的情绪垃圾倾倒给我后,我才得以解脱,在楼下停车场找到了苏。
“怎么样?”苏问我。
“我现在知道林太太老公第三任情人的内衣号码,并且深刻认识到跟这些所谓的豪门相比我实在是垃圾是废物是不值得拥有自己人生的卑微尘埃啊。”我郁闷地说。
“典型的豪门通病,觉得所以人都矮他们一等,但有趣的是见到更有权势的人,他们却能更加卑躬屈膝。这是他们成功的秘诀,也将是他们失败的关键。你要是把她的话当真了,你才是傻瓜。”苏冷冷地说,“找到你要找的名媛了?”
“我哪里有空?连去卫生间都是忍到最后出来解决的。”
“你得笨死啊,我是让你去聊天的么?”
“难道不是么?”我讶然。
“那你见到林小姐了么?”
林小姐?那个穿着长裙美丽却不自然的女子?
“林七,林氏集团孙辈的唯一女孩,在林家第三代所有孩子中排行第七,才取了这么个大俗又大雅的名字。啧啧,也不知道他们家怎么回事,老头生了四个儿子,四个儿子又都生儿子——当然,除了林七。所以这使这个女孩格外珍贵。她爸兄弟中行三,本来很不起眼,但父凭女贵,近来格外受器重。哎呀,下次记得打听一下他们家是不是有什么专门生男孩的秘方。”
“你可真八卦。”我撇嘴。
“林七四叔五年前在国外和一个人发生一夜情,这个人是谁?”苏突然问。
“辛西娅,一个靠脱成名的三流影星。”我对答如流。
“哼哼,谁八卦?!”苏挑着眉毛看我,“工作使然,本医生知道的八卦多了,只不过很有职业道德地选择了缄默。喂,你那是什么表情,还要不要听林七的消息?!”
“要,要!”我赶紧摆正自己的脸,收回那种鄙视的神情。
“她大你一岁,好多国外留过学,属于那种可以应对豪门文化需要又不需自己太辛苦的学历,会琴棋书画女□□舞,总之豪门必备技艺全部擅长。以前有过男人,不多,目前和几个小影星有纠葛,但属于典型的待价而沽时期无聊的消遣。家族内部乘龙快婿人选手册上,列有各大豪门适龄男子,易凡……名次还不错。”
“乘龙快婿手册?有这种东西?”我对苏的敬仰之情,涨停盘了。
“修辞,比喻。意思是,林七是名媛,而且与易凡门当户对。”苏咬着笔低头看着手中的小本自言自语,“哎呀,以后若退休了,去做个娱记好了。”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是我了解了阎王却败在了小鬼手下。
得到林七的全部背景资料后,我决定杀回该会所,跟她一聊,说服她跟易凡见个面,结果却被门口的保安拦住了。
“小姐,您有什么事情?”帅气的保安彬彬有礼地问。
“我想找林七小姐谈一些事情。”
“您有她的邀请么?”
“没有。我不是她的客人。但我是跟苏屹心小姐来的,她是林太太的医生。”
保安拨了个内线,放下电话后对我说:“对不起,林太太说没有见过您。”
“啊,是不是搞错了?我刚才和林太太在上面聊了五六个小时呢。”
“她这么说,就不会弄错。还请您离开吧。”
我坐回到苏的车里问:“她们怎么回事?”
“这就是名媛,表面光鲜内心腐朽,翻脸不认人。每个人都在心理医生面前抱怨自己的不幸,转过脸却从来不承认自己看过医生。”苏客观地评价,“话说这样的家庭培养出的女儿……你真的要介绍给易凡?”
我仔细想了想:如果变态的林太太培养出的女儿继承了她的秉性的话……哎呀,真期待看着易凡受折磨啊。
“喏,这是林七的电话和经常出入的场所。”见我点头,苏递过来一张纸,“关小蓓,决定是你做的,以后不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