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初雪
入夜，温度骤然低了下去，羽阙紧了紧衣衫，在三愿门前来回转了无数圈，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在鹤游的那个早上，在三愿房门前徘徊许久最终仍是不告而别。
他收了收神，站定步子，顿了一下，继而毅然决然地朝那紧闭的房门走去。
刚迈出两步，不料房门却自己打开了，于是羽阙面不改色毫不犹豫、不经大脑地刷然转身就走，三愿一开门便看见羽阙落荒而逃的背影，直接开口叫住：“你在这儿鬼鬼祟祟地干嘛？”
羽阙转过身，摆出尴尬而周全礼仪的笑：“哎呀好巧，我睡不着出来溜达溜达，你呢，出门干嘛？”
——果然，组织了好久语言，临到头还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三愿微眯双眸，满脸明显不信的神色，不急不缓道：“有点儿饿，出来找吃的。”
二人对视，谁都没有先走的意思，半晌，三愿终于有些不耐地率先开了口：“没事儿别挡路，姑奶奶饿着呢。”说着便绕开羽阙要走，不想却猝不及防被羽阙一把拉住了手腕。
三愿脚步一顿，羽阙转头望着她，轻出口气，缓声道：“我晚些时候已经同戚哲说过了，我接下来.....要去洛城了。”
“湘州的洛城？”三愿不解道，“那边有什么线索吗？”
羽阙神色一黯：“羽瑾城说当年灭门一案另有帮凶，但是记忆中除了青霜他几乎没有其他关系比较好的朋友了，唯一可疑的一点，就是事发几个月前，他曾经去过一次洛城，他去做了什么，有没有结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我一无所知。”羽阙说着顿了一下，抬眼道，“羽瑾城现在逃去了哪里我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只能先去洛城碰碰运气。”
“哦——”三愿兀自点头，继而一扬眉稍，“所以你是来告别的？”
羽阙稍稍一滞，欲言又止。
三愿抽出自己的手腕，合抱了双臂语带奚落：“不对啊，这不是你的风格啊，你不应该一声不响自己悄无声息地开溜吗？”
似乎终于决定了什么，羽阙望着三愿的双目，缓声道：
“我不是来告别的，我来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三愿微微怔住，她怎么也没想到羽阙有一天会来问她这个问题。
一抹白色倏尔划过眼前，黑色的夜幕中，银色的碎雪漫天飞舞，悠悠而下。
禧乐一百六十六年，莹州水林镇，冬日的第一场雪，悄然而至。
见三愿没有答话，羽阙忙继续道：“帮我一起去查当年的事，我自己的话，可能会查得比较慢.....”
“好啊。”三愿微微一笑。
“呃.....”羽阙没想到她居然答应得这么爽快。三愿不躲不闪地抬眼对上他的视线，眼神澄澈而明亮，她微微抿唇，继续道：“我回答的是......你上一个问题，好啊。”
——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好啊。
拥有深沉的心思和明朗的笑意的少年，为了天方夜谭的执念一直在单打独斗的羽族末裔，在禧乐一百六十六年的冬天，开口请求另一个人的同行。
素日里矜傲慵懒最怕麻烦的姑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猫妖，在某个深秋做了一个和她十九年的岁月大相径庭的决定，背上自己的阮咸，千里迢迢主动来找另一个人。
银色的碎雪铺了满地，当身受重伤的苏玖甄被墨予川背回来的时候，夜深人静的朱雀司登时嘈杂了起来。
戚哲叩开羽阙的房门，却扑了个空，又转头去找三愿，结果也没见着人。
他几乎翻了半个朱雀司，终于在厨房门前看到了三愿。
厨房内传来阵阵油香，那一刻戚哲几乎想骂娘，心道朱雀司都快翻天了你俩居然在这儿搞东西吃。
他大步走过去，面色不善：“你俩干嘛？宵夜？”
三愿望着他，理所当然道：“我晚上又没吃东西，这会儿当然饿了。”看着戚哲黑沉沉的脸色，她了然一笑，“哦——放心，下次宵夜一定叫上你，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戚哲：“......”他转过脸便准备进厨房，却又忽而想起了什么，顿住脚步，回过头来，“对了，羽阙接下来要去洛城，你和他一起吗？”
三愿略一点头。
戚哲便从怀中抽出张符箓递过去：“好好收着，时刻留意着他的情况。”
三愿接过来一看，正是最后一张镇妖符。
“明白。”她朗声应道，同时随手便将符收了起来。
戚哲一脸等她发问的神情，静默半晌，却见三愿收起符箓之后再无下文，于是终于忍不住主动道：“......你会用吗？”
三愿抬眼，面无神情地望着他：“不就往身上一贴吗？”
戚哲抬手揉了揉眉心，耐着性子道：“醒心类的符箓，一般贴在肩膀以上的部位，额头效果最好；符箓不能弄脏，否则效力会有损伤，不能撕坏损毁，否则直接报废；还有，这镇妖符是一次性的——这是世间最后一张了。”
“这么金贵。”三愿咋舌，同时小心地将被自己随手一收的符箓重新拿出来，叠好，掏出个贴身放着的锦囊来，将镇妖符重新放了进去。戚哲无意间瞥到，那锦囊里似乎还放着一个木雕的小狐狸，不知是染了血还是什么，半边殷红。
见她重新收好，戚哲才道：“走吧，有事要同你们说。”
厨房里弥漫的炸小鱼的香味，羽阙微蹙双眉：“所以说言风很有可能真的是长荷，他约苏玖甄出去还险些要了他的命？”
“不应该啊，”三愿便道，“十年前他才几岁？”
“或许言风并不是他现在看起来的十六七岁，许是用了什么驻颜的法子也说不定。”戚哲沉声道。
羽阙沉下眉目，兀自捋了捋纷杂的思绪，继而收神道：“苏玖甄现在情况怎么样？”
“意识还不是很清晰，”戚哲应道，“现在朱雀司的大夫都在那边，我趁乱过去瞄了一眼，伤得不轻，左手差点儿废了。”
羽阙轻啧一声：“如果言风真的是长荷，当年他为什么要帮羽瑾城做这件事？这些年又为什么要改名换姓隐藏在玄武司？还有今天晚上，他若是因为羽瑾城道破自己的身份怕苏玖甄怀疑自己，大可以悄悄离去，为何还要劳师动众地将苏玖甄约出去打个半死？”羽阙双眉紧蹙，费解道，“他是和苏玖甄有仇吗？”
戚哲凉凉地斜睨他一眼：“你是把脑子放我这儿了吗？再说我怎么知道，我又没问过苏玖甄。”
羽阙有些期翼地望着他。
戚哲冷笑一声：“你觉得我或者你去问苏玖甄这些事，且不说他知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他会告诉你我吗？”说着，戚哲随手拈起了一条炸小鱼。
羽阙轻嘶一声，戚哲抬眼看他，羽阙示意了一下旁边的盘子，脸上轻轻楚楚写着“放回去不是给你炸的”。
于是戚哲漠然地望着他，在他眼前面不改色地将炸小鱼丢进了嘴里。
羽阙：“......”
戚哲拍了拍巴掌：“现在所知的就是，羽瑾城突然多了个疑似帮凶，并且这个帮凶在玄武司潜伏了两年，现正在逃逸；其他的，问也问不出来，自己查吧。”
羽阙将炸小鱼推到三愿面前，垂眸略略思忖，继而轻叹口气道：“事情更复杂了。”
翌日，晨。
雪已经停了，苏玖甄醒来后直接吩咐苏江卿和墨予川，立刻整队回玄武司，将言风的所有档案调出来，务必尽快将这个人查清楚、抓回来。
墨予川提了句：“那戚指挥使和羽阙这边.......？”
苏玖甄顿了顿：“暂且搁置吧，当务之急是言风。”
听说苏玖甄一大清早就要走，羽阙不死心，拖着戚哲一路赶到了朱雀司大门口，远远地便看见苏玖甄吊着一条胳膊骑着马，走在玄武司队伍的最前面。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苏玖甄莫名其妙地回了头，正好看见朱雀司门前立着的二人。
他望着戚哲和羽阙，有那么一瞬间，他心思微动，想提一句言风抢走了诛妖石，但也仅仅是一瞬间的冲动罢了，淡淡的晨雾中，戚相然的样子浮现在眼前，渐渐与戚哲重合起来。
苏玖甄终是冷着脸，一言不发回过头带队离去了。
人马离去，铺了一地的碎雪被踩进泥泞里，渐渐消融。
戚哲冷声道：“看见没，你觉得他会告诉你吗？”
“走得这么干脆，也顾不上再为难你了，看来这次事态是真的严重，”羽阙摆摆手，“罢了，走吧，我们也收拾收拾，该启程了。”
“嗯。”
“对了，临走前，给我画几张符吧......”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