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阙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不是吧,这么小的你都.....”三愿一记眼刀剜过来:“龌龊。”
羽阙悻悻一笑,从三愿口中说出来“这姑娘我认识”,难免他第一反应会想歪。
三愿继续道:“那日第一次到鹤游,这小姑娘出现在房门前劝诫我,说我带着你进鹤游山就是找死。”
“......然后呢?”
“没了,再无交集,谁知道会在这里遇见,”三愿站起身,“鹤游山都快塌了,还在这里玩,不要命呐。”说着便欲过去,却被羽阙一把拉住:“不对,不是在玩,”羽阙微眯双眸,“你仔细看,她在摘什么东西。”
果然,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不动声色悄声上前。
小姑娘并未察觉,将摘的东西抱在怀里向林子深处走去,羽阙蹲下身拨开杂草,摸到一根刚被掐了一截的鲜嫩的茎,他捻着指尖绿色的汁水,凝神思索,忽而开口:“橡芝草。”
“什么?”
“给妖怪治外伤的草药。”羽阙站起身沉声道,“我忽而想起,以前似乎听人说过,前任鹤主,也就是鹤归的挚友鹤昀,收留过一个小榕树妖认做妹妹,年龄算起来.....”他说着顿了一下,“应该和这个孩子差不多。”
窗扉半掩,秋风穿堂,房间中淡淡的血腥味挥之不去,伤口极其缓慢地愈合着,床榻上的鹤归双眸微合,眉尖紧蹙,似乎睡得很不安宁;残梦依稀,沉潜在记忆深处的场景纷纷杂杂浮现出来,恍惚间是无边无际的沉沉夜幕,如墨般沉重的化不开的黑色铺天盖地袭来,令人几乎窒息,不远处有萤火般的光影若隐若现.....那是星辰,仿佛溺水的人抓到最后一丝生机,鹤归疾步奔过去,面前的黑暗分崩离析,恍若到了另一个世界,满天星辰之下,坐在满地天执花藤蔓中的人,是鹤昀。
这时候的鹤昀已病入膏肓,满是病容的脸色在月华的映衬下更加苍白,他扬起嘴角,一笑之间却又是那个意气风发的俊朗少年,他朝自己招招手,高声道:
“鹤归!”
鹤归走到他身边站定,低头怔怔地望着他;鹤昀盘腿坐在地上,肩膀微塌,他无谓笑着:“我没多少时间了。”
“能看看鹤游、看看天执花的日子,不多了。”
他的声音中一如既往地带着些许玩世不恭,鹤归静静听他说,说鹤游,说天执,说篱瑛,说榕老......他已经许久没有梦到鹤昀了。
却在鹤游将倾、一场恶战、重伤濒死的状态下,做了这么平静的梦,梦到这么安详的鹤昀。
鹤昀说了许久的话,说完便自己起身离去了,鹤归追不上他,他望着面前的孤坟,想为什么鹤昀走得这样急,他是不是不愿意听自己说,自己做了什么。
鹤归望着脚下的影子,自己的影子一点一点拉长,鹤归知道,总有一天,它会成长为一个庞大的怪物,将自己吞噬殆尽;他抬起头,前方不远处,是榕老那晚立在木楼天台上的身影。
无所谓了,自己留不住故友,不能再留不住故乡,这是鹤昀、是自己、是榕老和篱瑛、是所有人热爱的鹤游,无论要做什么都可以,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可以。
鹤归猝然睁眼,几乎同时,房门缓缓推开,柔和的阳光一寸一寸挪进来,篱瑛迈步进来,随手带上房门,鹤归缓缓转头望过去,篱瑛见状神色一变,快步过来:“又醒了?伤口恶化了吗?”
那日和妖化的羽阙一战,濒死的自己被篱瑛从青龙司手下救回来,也许是这些年耗了太多妖力在鹤游山的事上,此番重伤,身为大妖怪的自己伤口竟愈合得十分缓慢。
“篱瑛.....”鹤归的声音有些沙哑,“把门打开。”
“可是.....”
“没关系,让我看看鹤游山的太阳。”
篱瑛抿了抿唇,转身去开门,回过头却见鹤归正强撑着坐起身,便慌忙过去扶住他,一路抱回来的草药被随手撒在了床边的小案上。
“鹤游的人.....是不是走得差不多了?”鹤归虚目望着门外的阳光,声音很轻。
篱瑛别过眼神,蹙着眉不应声。
鹤归低下眉眼,自嘲般淡淡一笑。
留不住的东西,强留也无用,徒然添了这么多杀孽,终究也只是黄粱一梦镜花水月。
鹤归想伸手摸摸篱瑛的脑袋,可手刚抬起来便体力不支身形微晃,他下意识收手一把撑住床边的小案,案上的药草被拂了一地。
鹤归瞥见散落的草药,略带愧疚笑道:“抱歉,篱瑛。”
“不用。”篱瑛紧抿着唇,有些慌乱地蹲下身收拾。
鹤归眼神黯了下来:“抱歉,我守不住鹤游了。”
篱瑛动作一顿,定定地望着地面,眼眶瞬间红了。
紧接着,便听鹤归一阵咳嗽,篱瑛慌忙站起身扶住他,鹤归一手掩口,随着剧烈的咳嗽,殷红的血渗出指缝,银发凌乱,鹤归脸色一片煞白;篱瑛莫名就想起了哥哥临终时的场景,当即手足无措,不假思索疾声道:“守得住!守得住!我可以!我知道榕老不在了,但是我也是榕树妖,我也可以!你好好养伤!伤好了,我去抓伏妖师,我来继续.....”
话未说完,鹤归抬眼望向她,满目诧异。
篱瑛声音颤抖,几近崩溃:“我知道.....你和榕老做的事,我都知道,四年前那个妖怪来找你,告诉你鹤游山的续灵之法时,我在门外,我都听到了......我已经失去一个哥哥了.....你活下来.....活下来.....我会继续守着鹤游.....”
一片沉寂的房中,鲜血滴落在地的声音清晰可闻。
除了鹤昀死的时候,鹤归再没见过一向脾气暴躁万事不上心的篱瑛如此惊慌失措。
可他望着她的眼神依旧是寒了下来。
“不,我和榕老做过的所有事,以前与你无关,以后也不会需要你做什么。”鹤归几乎从未有用这样不容置否的语气同篱瑛说过话,“篱瑛,鹤游山我守得住便守,守不住便罢,这件事不许插手,以后,也不要再在我面前说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