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天城,虎王宫。
兽人国的至高统治者身着华美的常服,正坐在公主的寝室中,观赏女儿正在绘制的一幅兽人国山水画。
这是公主每日必修的功课之一,只要朝中无事,女王都会前来监督。起初,公主的师长认为这样的监督是对女王身体的无益劳损,实在毫无必要可言,但她后来日益了解到女王对公主那在王室成员中极为罕见的惊人疼爱,也就终究得以理解,再也没有多说什么无用的言语。
白日的时光难得一份如此温暖的闲适。女王望着那极富意境的画作,渐渐地有些入了神。但很快,她的神游就被门外走廊上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打扰,以至消失殆尽。
“陛下!出大事了!”
砰的一声,寝室的门被大力撞开。来者是负责通报各地灾情的官员,他此时有些衣冠不整,看得出在不久前还躺在床上小憩,但失了血色的脸庞和几乎不顾礼仪闯进公主寝室的行为,也足以说明他对职务的忠诚。公主被他如此粗暴的造访打断了思绪,惊讶地睁着那双蓝如澄空的眼向他望去;而女王则甚为懊恼,她站起身,瞪着他说:
“谁允许你进来的?”
“陛下!……”
官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受到了多方面的惊吓和劳累。
“是羊之州监统府发来的急报!请陛下您一定过目!十万火急!”
女王皱了皱眉,回身示意女儿不必惊慌,然后接过那官员递上来的一个已被拆开、但尚且看得出曾经封装严密的信封。天盖之上已在多年前通过灵能管道研究出用于信息收发的机器,但女王出于对灵能管道一定程度的不信任,没有在宫中加以采用。
拆出信来,女王的表情随着视线的下移而逐渐严峻。
信是由羊之州监统府长官所写,他报称就在数个时辰前,羊之州的北侧突然莫名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深壑。依走向看,深壑是从北方的“北境之冢”延伸而来,其深度和长度夸张到几乎没有精准测量的可能。虽然它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已经引起极大的恐慌,考虑到北境之冢的特殊之处,他认为有必要向女王进行报告,并询问是否该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来平息动乱。
女王将信翻到背面,那里还有一行似乎是加急写下的小字。长官称现在并不能肯定是否是栖居在北境之冢中的罪兽无颜天子脱离了天封定器,由于没有王室的命令,一般人严禁进入北境之冢,他又请求女王下放部分调查权,让羊之州能为兽人国立下一些微薄的功劳。
“羊之州自那绝灭之灾后一直物力虚弱,羊人族也不尚武,就算现在让他们出三千兵马,去那北境之冢调查,都可能落得个有去无回的下场。”
女王思索道。
“毗邻的牛之州,是否有相似异象发生?”
“有报告称多个城市感受到如地震般的强烈震感,但并没有发生地震。”官员俯首道。
“那就让他们去查个明白。”女王挥了挥手,示意官员立刻出发,“这件事有必要深究,朕之后会全力扶持相关调查。你先去吧。”
“是!陛下!”
然而还没等那官员想小跑着冲出门去,他就与另一个闯进门里的影子几乎撞了个满怀。那影子后面还跟着两个正在高声斥骂的守卫,言词颇有不堪入耳的成分。他们见到女王,都吓得面如土色,连忙换了语气。
“陛下,此人硬闯进宫,执意要在您休息之时觐见,就怪我们一时疏忽,竟让他闯了进来,请陛下恕罪!”
“免了。”女王扫了一眼那个新的来客,面露惊异之色,“上宫院长,你来这里干什么?”
满头华发的上宫鸿,扑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
“臣下知晓那羊之州深谷是何人所为,特来此禀告陛下!”
他声如洪钟,惊得那公主也向他望去。可公主见到他,那瀑浪般金发下,拥有着超凡脱俗之美的脸上,却忽然透出一丝无法掩饰的忧虑。
……
“这个鬼地方,不能再呆下去了!”
逝王之城外,曼地趴在几乎把他们三人活埋的大雪上,狠狠地捶起一阵雪渣。
“再呆下去,迟早要被那城里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给不明不白地杀了。”
“我赞同。”曼天说,“赤吟龙,我看你也没有什么非在这里呆下去的理由吧?那三个上神,都在刚才吓得逃回纯境去了。”
“当然,曼天师傅。我甚至到现在还不清楚,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赤吟龙转过头——他方才仍是一直在观望着城中的情况,尽管有城墙的阻隔,他实际上什么也没法看见。此时他的眼中,又开始重新闪烁起曼天曼地曾经见过的那种不可见底的狡诈光芒,脸上也重又露出微笑。
“我只是好奇,那城中究竟是个什么事物,竟能把那草菅人命的上界神明吓得仓皇而逃。”
“这个问题我们也在想,但这可不是继续趴在这等死的理由。”曼地不耐烦地叫道,“不如先找到回去的路,然后找个地方好好想破你的脑袋。要是再来一次雪崩把你埋了,那恕我们不奉陪,你自己想办法爬出来吧。”
三人吵嚷一阵,先后跳下雪丘,准备趁下一次灾难迸发之前赶回那家神秘的饭馆。然而就在此时,他们却忽然听到一阵金属撞击的叮咣声从后方传来。
“喂!你们三个是什么人!怎么跑到这来的!”
赤吟龙和兄弟俩同时回过身,见是一个红发马人和一个银发狐人,都是陌生面孔。兄弟俩惊奇于居然有人能从那城市的方向走来,心中不免生疑,便要摆出战斗的姿态。
“不必惊慌。”那狐人走上前来,“你们三位,是否也是被某种灵术传送至此的?”
“确实如此。”赤吟龙也先一步上前道,“不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不是现在该探讨的问题。”狐人道,“这片地域很快就会毁灭,要是要不离开,我们皆会性命不保。”
兄弟俩意识到他们和自己似乎目前算是利益共同体,便收起了外露的敌意;可赤吟龙的表情却分外奇怪。他并没有马上开始逃命的意思,而是低头思索片刻,重又向那狐人问了一句。
这一句,把那曼天曼地惊得如被天雷轰顶,许久说不出话来。
“那毁灭这里的,是不是一个黑色头发,没有真耳的少年?”
……
城墙之中,那座原本虽然诡寂,但也称得上壮阔惊人的灰色城市,此时已全然化成了一片布满残墟的荒原。磅礴巍峨的宫殿,鳞次栉比的房屋,宽敞的街道,还有那艺人险些死在上面的茅厕,都已在惊世骇俗的战斗中化为虚无。
唯有那漂浮在空中的古钟,像是悠远的遗迹,证实着这座镇压邪魔的城市,确实曾在大地上矗立过相当长的岁月。
被残存的黑色城墙围起的战场中央,无颜天子用尽最后的气力,化身成一个长着三只龙首、身体如无数缠绕的爬虫般扭曲蠕动的怪物。它体型并不庞大,但仅仅是站在原地,脚下的冻土都在渐渐发黑——即使是生命本源的土壤,亦逃不过它此时散发出的黑暗与枯萎的力量。那在蓝色灵气中燃烧的少年立在它面前百步之远的地方,静静地等待着最后较量的开始。
或许那股操纵他的力量已经彻底厌烦:他甚至没有任何主动进攻的欲望。
“即使是……身为被你们冠以‘罪兽’这种丑恶名号的我们……也有自己的信仰……”
几乎失去语言能力的无颜天子,用断断续续、如先前被封住灵道的霍见那般的嘶哑声音说道。
“那些信仰……虽然不被理解,在你们的眼里都是罪恶,但那些罪恶至今都仍在你们生活的大地上重演,可那些人……又为何能完好无缺地活着,而我们就该受到这样残酷的惩罚?——你以为,我们想要变成这副模样,我们想要被那居高临下的神明如蹂躏蛆虫一样踩在脚下吗?!”
它六只黑底金瞳的眼中流出黑色的眼泪。
“无论是身为这座城市无数不该受到如此惩罚的罪人的王,还是身为其它与我相似之人的兄弟……我都不会,向你这种不近人情的‘神明’屈服!!!”
它咆哮着冲向前方遮蔽了半个世界的蓝色灵光,冲向了王者已于此处注定的终末。神操之偶睁开慵懒空无、没有瞳孔的双眸,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