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阙君不免摇了摇头,分不清他在想什么,怪不得竹姑说蓝小玉不能走阴下地府,她容易发生离魂症。
原因也许就在此。
蓝小玉是借魂续命的,这样的人,死过一次,三魂七魄很不安生,续命则是续上一魂,就相当于命灯已熄,另外添加了一缕魂作为生命的延续——
就算植入一个人体器官也可能会产生排斥现象,更别说灵魂了。
一个人的魂魄中有了别人的魂,自然就容易不安分。
这症结算是解开了。
只是,蓝小玉啊...
蓝小玉却在这一刻不声不响了,她的眼神在阿傩,孙道陵,夜阙君甚至章白安身上来来回回,这是多么可笑,今晚上似乎所有的事都是关于她的。
可是,她却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只能听着别人道出一件件剖肝挖心的事。
仿佛,没有一件是她的。
章白安的眼神恍恍惚惚,从白骨到自己女儿的身上,在月下空洞而没有华彩生命。
"小玉,我有错吗?"她想救回自己的心爱之人,何错之有!她说,"我没有错,因为,错的都是你。"章白安突然笑了起来,她丢下白骨,踉踉跄跄的站起身,用着森然的眼神看着蓝小玉,"小玉,我是爱你的,至少我曾经给予你生命。"
生命,哈,蓝小玉无动于衷,同样这个女人,告诉过自己,蓝小玉——你事那段感情最好的见证和结果。
章白安凄凄然,满脸都是那渴求又恳请的表情,她"噗通"竟然跪在了地上:"你会为你的父亲,献出生命吗?"她问的小心翼翼,充满了期盼。
她在期盼什么,期盼蓝小玉用自己去换那具白骨?
蓝小玉全身都冰冷僵持,闻言,"踏"地反退一步。
章白安看到了,蓝小玉的态度没有迟疑也没有犹豫,她不愿,那一退中没有一分的血脉情缘。
章白安突然就怒目而视,她的情绪没由来,疯癫的女人失去最后的稻草,她几乎是惊声尖叫起来:"他是你的父亲!"章白安睚眦欲裂,蓝小玉的行为莫不是在她眼中成为背弃——作为被赐予了生命的孩子,竟不愿为父牺牲。
"可您是我的母亲!"蓝小玉毫不畏缩瞪着她,章白安啊章白安,"您将我置于何处,您可曾养我,可曾教我,可曾疼我,可曾爱我?"她的全身都开始颤抖,"没有!一点都没有,所有都是你假装的,所有都是骗我的!"
恶毒的母亲,早忘的父亲,蓝小玉若只是蓝小玉,那和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系——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心冷不过如此,她曾经不惜为章白安,与夜阙君,竹老太、阿傩都险成隔阂反目,去维护这样一个一心想要杀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
这两个字现在听起来多么刺耳和恶心。
手臂和颈后的热血已凉,徒留欺瞒。
章白安眼神一滞,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她从地上爬起身,失魂落魄的走回棺材边一点一点将白骨楼回怀中,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口中呢喃:"蓝小玉,我恨你,你为什么没有死,你为什么十六年前没有死,令我等过十六年苦寻十六年,给我十六年的希望..."
蓝小玉扭过头,不想再看章白安瞬息万变的神色和感情,因为,没有一种,是关乎于她——她想,章白安的那些柔情那些关爱,并不是出自于自己是她的女儿,而是出自于,她是那个人的女儿。
所以她看着自己的感情,就如同看着...丈夫留下的遗物。
爱不释手,小心珍藏。
蓝小玉是傻了,才会让这样的母亲一次一次杀死自己,仿佛,蓝小玉活着便是错。
"十六年,我等了十六年才找到你..."章白安如泣如诉的眼泪从眼睛中流淌下来,流过泪痣流过脸颊,她声泪俱下,却每一句都在控诉蓝小玉的错,"你才是那个罪该万死的人,你的父亲抛弃你离开我,全都是因为你,你早就该死了,蓝小玉,我对你只有恨,没有爱!没有爱!"
所有的爱都随着那个男人的死亡而离开,蓝小玉得不到一点。
"哈哈哈..."她跟疯子一样又哭又笑,蓝小玉却像个木偶一样冷眼旁观。
章白安突然想到了什么,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她吸了吸鼻子,就好像又找到了一个借口一个理由般迫切急切:"小玉,我是你的母亲,你知道我是你的母亲,你爱我对不对,你爱我,就一定爱你的父亲,"她咬着唇,"那么,把命还给我,还给你的父亲吧小玉,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蓝小玉看着那样一个可以温柔如画,可以阴毒如蝎的女人,在自己面前给借口冠以"名正言顺"的幌子而低声下气。
她只觉得,好笑。
那么,母亲,我是什么,是你叫唤的工具,是你可以随意抛弃的孩子,是得不到你一分怜悯的弃子吗?
"不,"蓝小玉的眼泪蓄在眼眶里,却怎么也掉不出来,"他已经死了,你的女儿也已经死了,死在十六年前那个夜晚,我不是你的女儿,我是孙道陵救回来的徒弟蓝小玉,不是那个苗寨的女娃娃,我没有理由为了他去死,"她咬牙,"你没有资格让我为了他去死!"
谁也没有资格强迫别人去牺牲,爱情也好,亲情也罢。
章白安的眼睛一瞪就像被抽去了所有的神采,她的指甲掐着怀里的白骨,好像一用力,就会变成齑粉:"蓝小玉...你这个不孝的女儿,"她仰起脸,月光在此刻徒然打开,破月已过,时辰已过,章白安的脸庞被月色映照,满脸泪痕,眼中已然换上那恶毒的针尖,"害死你的父亲,还要逼死你的母亲!"
她抱着尸骨手握紧那个蓝色雕花瓦罐,她真的很漂亮,红颜白骨却不过荒冢孤坟,她举起手,将瓦罐高高举过头顶:"蓝小玉,我诅咒你,以你生父生母的名义诅咒你,你一辈子都不得好死,"她用力将瓦罐杂碎在自己跟前,"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哈哈,这就是她的母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爱啊...什么是爱啊,都是狗屁!
瓦罐碎裂的那科,满地的血婴突然鬼哭狼嚎起来,就好像无数的婴儿无助又凶狠的叫嚷,然后全都调转的脑袋对着章白安和那具白骨就冲了上去,不少根本是直接跃上去咬住章白安的手和肩,凡是能啃咬的地方都不放过!
章白安在寻死。
她用自己的诅咒拖蓝小玉一起死。
顷刻间,女人就已经血肉模糊,变的和怀中的那具白骨一模一样的下场。
血婴们吃下了自己的蛊婆,就连嘴巴还没来得及砸吧就纷纷血管爆裂,死无全尸。
一时之间,这乡野之地,血腥四起——
在场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所动作,章白安死了,用最恶毒的方式,带走了自己的丈夫和蓝小玉的一切。
她选择头也不回。
蓝小玉转过身,不想再看那片肠穿肚烂、血迹横流,她将眼泪落在深夜,同样走的,头也不回。
她想,这果然是上天的玩笑。
孙道陵与夜阙君无人应答,不再言语。
面对孙道陵的突然归来,蓝小玉的沉默不语,赵远信什么也不敢问。
为什么?
不光是因为这几尊满身带伤,脸色都差的出奇,更因为,章白安那晚失踪后,谁也没有再提起他。
就好像,章白安从来不曾存在。
他当然知道这中间有不少的关联,因为孙道陵很难得的没有带蓝小玉回道堂,而是拜托赵远信好好照顾几天。
"蓝丫头她到底..."赵远信滑到了嘴边也只看到孙道陵神色幽深的直摇头,他就闭嘴了。
阿傩是那天晚上喝孙道陵他们一起回来的,赵远信这才有机会认识这个在对门住了好些时日的苗家少年。
于是在赵老叶子的百般询问下,阿傩只好偶尔假装不经意的给老叔透露两句,可又不好说的太明显,总不能说你家小玉十六年前就被那个假惺惺的章白安杀过一次了,他怕这个大叔心里一激动就提把菜刀出去给蓝小玉报仇。
阿傩只好说姓章的女人不是蓝小玉的母亲,就是个说谎骗人的大骗子,而赵远信呢,听完之后蹲在老窝门口抽了两根烟,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过会就掐了烟,回去厨房里给自己炒了一盘螺丝默默吃完了。
相比赵远信,阿傩更担心蓝小玉,已经过去了几天,蓝小玉没出门,她每天都从阁楼的天窗爬到了小矮房的房顶上安静的坐着。
日复一日,从日出坐到日落,如今夜近寂寥。
唉,阿傩感慨一叹,这坎不知道那小姑娘什么时候能缓过神来,阿傩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就下意识的要看看房顶,蓝小玉果然坐在屋脊上。
阿傩就索性站在屋檐下看她,唉声叹气地:"为什么伤心的时候都喜欢跑屋顶上去?"他看的古装剧里也这样,小姑娘总跑屋顶去暗自伤神。
"为了防止被你这样的家伙打扰呗。"赵远信从老窝里出来,也仰头看了看房顶,用肩膀撞撞阿傩,"虽然我们家小玉现在心情低落,不过你小子可别想趁虚而入啊。"
别说他赵远信是睁眼瞎,这点还是看的出来的。
尤其是在蓝小玉状态不好的这几天,阿傩没少关心。
阿傩脸一红,撇撇嘴就飞一样的逃回了自家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