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恨从何处起
白长风落在院墙之上,那人已经推门进去,掩好了门。白长风抽出铁尺就要冲进去,听到里面青瑶惊呼:“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让人告诉你赶紧躲起来,明天一早离开洛阳么。”白长风听到这里赶紧收住,轻轻落地,绕道屋后倾听。
“我见你一面不易,若是走了,不知何时再见面,不如你也离开这里,我自有地方安置,让你舒舒服服的过日子。”白长风一听是张不凡的声音,心里就些不舒服,想来青瑶姑娘果然对张不凡有情,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把张不凡救了出来。
青瑶道:“我不走,我还要等殷大人回来,我劝你不要跟殷大人作对。”
张不凡道:“为什么你心里只有殷明阳,就没有我吗?殷明阳那种眼比天高的公子哥怎么会看上你,你别做梦了,我这次就是要杀了他,绝了你这念头。”
青瑶道:“你敢,若是殷大人有什么不测,我就死给你看,你这没良心的东西。”
张不凡道:“你当殷明阳是好心么,他们这些当官的,这些有钱人的公子哥,都是一个德行,我是看透了,在这里没有人会真心对你好,他们都是为了一时之快,讨你欢心,最多也就是可怜你。”
青瑶厉声道:“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张不凡还在说:“你以为他们图什么,你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多才多艺?都不是,还不是图你长得好看,只要你在这里根本就没有人把你当人看,这些人都该死,我已经杀了李罕之,我还要杀了殷明阳,再杀张张全义,我要把这些侮辱过你,看不起你的统统杀了......”
“啪”的一声,里面突然不说话了。白长风心里一紧,又凑近了些。停了一会只听青瑶激动地说道:“这里从来没有人侮辱我,我是清白的,你说这些话才是侮辱了我。李罕之该死,你杀了他我拍手称快,可若不是殷大人,我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若不是张大人,你早就死在大牢里了。你不知恩图报,还以怨报德,你真是猪狗不如。”
张不凡静静的听她说完,才狠狠地说道:“你打我,你真是疯了,我这么多年忍辱负重全都是为了你,为了咱们的将来,你却这样对我。看来我不把他们杀光杀尽你是回不了头了。”
青瑶突然软了下来:“不凡,是你疯了,我求求你醒醒好不好,我救得了你一次两次,但不是每次都能这样,你再这样继续下去早晚会没命的。”
张不凡把一件东西往桌子上一拍,青瑶惊道:你要做什么?”
张不凡冷冷的道:“你要想阻止我,现在就用这把刀杀了我,我只要有一口气在,这些人就谁也跑不了。”
青瑶呆呆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不凡拿起刀就推门出来,飞身上房,向后面跳出院去。”
青瑶一个人,门也不关,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白长风想去安慰,心里又不敢,也翻身跃墙,向张不凡跟了过去。
张不凡一路向城东南奔去,并未发觉后面有人。白长风远远的跟着,见他直往永通门方向,心想这个时候怕不是要闯门而出把,便加快步伐,想要上前拦住,离他二十几步时见张不凡越来越快,便要喊他。这时张不凡忽然转向从里人坊往南而去。白长风追到街角观看,只见张不凡直奔城墙东南角,手拿匕首跃起一丈多高,将匕首插入墙中,双脚踢墙,又起近丈,如此交替,转眼便翻上城墙。白长风左右观看,并无巡守兵丁,也向城角奔去。张不凡刚上城墙,就有城上值守兵卒发现,一边喊人,一边上前捉拿。张不凡向前快走几步,往城外便跳,顺着城墙滑下。白长风也在城墙下跃起,双脚左右连点两侧城墙,纵身而上,手扶垛口,见士卒正探头往城外观看,手上一用力,跳上垛口,飞身从士卒头顶越过,跳出城外。
张不凡出了城,脚下越跑越快,直向城外密林而去。白长风顾不得城墙兵丁叫骂,提气纵身追向密林,一如林中不久便喊:“张公子慢行,是我,长风!”
张不凡根本没有机会,反而在林中不断穿插奔走。白长风追了有四五里地,眼见就要追上,张不凡突然一个转身,不见了踪影。
白长风慢行几步喊道:“张公子,长风没有恶意……”
说话间右后侧寒光一闪,白长风连忙闪身,手提铁尺迎击,金戈相击,二人错开。白长风收起铁尺站定。
“张公子,白某确实没有恶意,请容我细细说来。”
张不凡一击不中,也拉开身形,仍紧握匕首,一脸怒气盯着白长风,“你从何处跟来,你想怎样?”
白长风面有愧色,“张公子赎罪,在下不是故意偷听你与青瑶姑娘说话。”
张不凡听到这里,握紧匕首,稍微侧身就要再次出手。白长风见状赶忙解释:“张公子不要误会,在下是偶见有人冲进青瑶姑娘房中,怕有人对青瑶姑娘不利,真的不知是张公子。”
张不凡脸上由怒转笑,把匕首收了起来。
“看来白兄是真心喜欢青瑶姑娘。”
白长风这才放下心来,听他一说,又连忙辩解:“在下不敢有此妄想,对青瑶姑娘只是倾慕有加,却绝不敢亵渎。”
“这么说你也瞧不起青瑶姑娘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一介穷书生,怎敢说瞧不起,我对青瑶姑娘敬若神明,心中只有恭敬。”
“那你想不想娶青瑶姑娘?”
白长风吓得后退一步:“青瑶姑娘能垂怜相见,便已心满意足了,还怎敢做非分之想。况且张公子与青瑶姑娘交情匪浅,又岂敢再存心相欺,张公子暗示我去找青瑶姑娘时我已猜的一二,只盼公子与青瑶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暗自祝福。”
张不凡走近白长风,“看来你还是不甘心,既然这样,你现在便杀了我,青瑶姑娘便是你的了。”
“恕罪,恕罪,万不敢有有此念。”
张不凡见他小心的样子,围着他转了一圈,
“白大哥怎么如此胆小,你神功盖世,若要杀我还不是轻而易举,你紧张什么,应该害怕的是我。”
白长风正色道:“张公子怎么如此说,你并无过错,我为何要杀你,为情滥杀,非君子为,何况我也不是公子的对手。”
“白兄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么,那日你击殷明阳一掌,连刘大侠都吓了一跳。你是深藏不露啊,在我面前就不用装了。”
“在下习武只是为了强身健体,临危保命而用,二来是为磨炼自己的意志,并不恃武逞强,更不是为了杀人。殷大人之所以不敌,是因他与诸位连番交战,身心俱疲。且他对我手下留情,未尽全力,我确实全力而出,品格高下,实让白某愧疚汗颜。”
“若是我第一次见你,定会觉得你病的不轻,真是里嗦。好了,咱们坐下来说话。”张不凡盘腿往树边一坐。
“你身上带酒了么,哪来的酒气?”
白长风这才想起才酒壶还揣在怀里,举手掏了出来也坐过去,递给张不凡。
张不凡接过酒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一大半。
“你慢些喝,这酒烈得很。”白长风一把又将酒壶夺了过来。
张不凡咳了几声,好一会才缓过来:“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我见过对青瑶姑娘真心实意,以礼相待之人,不似那些伪君子,口里说的好听,心中所想尽是肮脏龌龊。她若托付于你,我倒是也放心了。”
“白公子何出此言,我早已说过,我对青瑶姑娘没有非分之想。你若与青瑶姑娘有情有义,就应该好言相劝,带她远走他处,安心度日,让她快乐才是。不要再卷入是非之中,正式打打杀杀,让青瑶姑娘伤心。”
张不凡略带醉意,表情极为古怪:“我若说青瑶姑娘与我不是你所想那样,你还会这样说么?”
”什么?这不可能,我都听见了,青瑶姑娘的语气,绝不是一日两日的情谊,你不要胡说。”
“若不是今日被你所言打动,我觉不会以实言相告,我与青瑶姑娘感情之深,这世上再无他人可比,却不是男女之情,因为......”张不凡盯着白长风一字一句道:“因为她是我的姐姐,一母所生的至亲骨肉。”
白长风听他之言惊呆半晌,心中又喜又惊。
“我与姐姐生长在长安平康坊。”
“平康坊?”
“不错,是你想的那样,就是长安城北平康里,青楼聚集,达官贵人寻欢作乐之处。我母亲是外教坊的姑娘,我姐弟从来不知父亲是谁。我得母亲舍命相保才活了下来。待我俩五六岁得时候,才知道外人看我的眼光不同,尽是嘲笑鄙夷,骂我是野种。我被人欺负了,就去缠着我娘问我爹谁,去了哪里。年纪稍大一点,我便知道我娘是做什么的,又去问知不知道我爹是谁,为什么不带我们走。我娘被缠的多了,就说我们家是潞州人士,我爹也是地方官员,只因被奸人陷害,获罪致死,全家没入官籍,我二人都是爹爹亲生,她是带着我们进的教坊。我又追问仇人是谁,她也不说姓名,只说后来也死了。
后来我姐姐被带入宫中教坊,我娘便恳求一位老爷把我带走交由一户人家收养。乾符五年,黄巢作乱,中和元年破长安。朝廷望风而逃。长安一片混乱,有的跟随朝廷逃走,有的四处逃窜。我娘寻得我兄妹二人逃出长安。之后诸镇勤王,洛阳复落朝廷之手,我娘带我兄妹二人投去,凭官籍复入教坊。不久,母亲又托人将我养在城外农户之家,月月送钱。那农户知我来历,只是为钱财,待我稍好。我十二岁那年,母亲病逝,便断那农户财源,对我态度大变,天天指派重活与我,稍有不满便是动手责打。姐姐知我状况,无奈便于万花楼抛头露面,又来接济,说有待时日,便接我回去。那农户一家见又有财货可得,再次把我供了起来。
可是我一怀恨在心,忍了将近一年。突然一天夜里,村里来了一伙强盗,抢夺财物,见人就杀。杀到我家时,我偷偷藏起一把尖刀。他们见我是小孩子,没有太在意,贼人把我们聚在院中正要行凶,我突然抽出刀来,将那农户一家在贼人面前一一杀死。那强盗首领又惊又奇,问我原因,我说这农户一家如何待我,说完便等死。那头领反而欢喜,要带我走,收我为徒。后来才知这位首领也是厉害之人,教了我一身功夫,十四五岁便同他们一起作案。师傅对我喜爱非常,在我劝说之下,每次作案再不伤人命。跟了他两年多,我也攒下继续,便辞别师傅来找我姐姐。
我记得那年,姐姐见我便是抱头痛哭,说当年多方打听,还以为我死于强盗之手。我要带姐姐离开,姐姐却不愿,才知那时遇到了殷明阳,因为知己,对她照顾有加,她已情根深种。我听了自然大喜,我姐姐总算有了终身依靠。谁知那殷明阳虽然经常找我姐姐吟诗作赋,却始终不提接我姐姐走。我每次逼问,我姐姐总是给他寻各种理由。她虽嘴上这么搪塞我,却自己夜夜伤心流泪。
我自那时便起杀心,只是我也从师父口中听过他的名头,就我这本是,就是一百个也不是他的对手,便决定离开洛阳,另寻名师,潜心习武。等我学成归来,他仍不愿娶我姐姐,我就杀了这负心之人。临走之前我还抱着一丝希望,能劝我姐姐回头,跟我一起走,可她早已被殷明阳迷了心智。我只好一人离开。
后来一人四处游荡,遍访名师。有一次不慎遇见一伙贼人,与之交上了手,奈何他们人多势众,我就要丧命,这才遇见灵云道长路过,救了我一命。我见灵云道长一柄剑,转眼之间便将十几个贼人杀死,这等功夫,比我师父强上百倍,我倒头便拜,求他收我为徒。灵云道长愿意教我功夫,却不收我为徒,说我已有师门。我便在松风观山下不远处安身。灵云道长说我连内家功夫已错过了时机,虽然时时指点与我,也传我修习内功心法,却不教我剑法。有一日见我用自制弓箭打猎,说我有骑射天赋,便送我一张弓,说若是箭法练得好,亦能杀人于百步之外。从此便潜心箭术,希望有一日能杀了殷明阳。
这次殷明阳就是载在他弟弟手上了。灵云道长让我来寻灵丘师叔,除了帮他办事之外,本是引荐与刘大侠,日后在幽州刘大人处某个差事。刚巧这殷明月惹了祸,我若此次不杀他,更待何时。”
白长风听他诉说身世,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听着,待他说完,这才发话。
“公子身世竟然如此曲折,令人感慨万千。”
张不凡一阵苦笑:“公子?曲折?我哪里是什么公子,我不过是青楼妓女所生的一个不知父亲是谁的野种,哪像殷明阳他们生来就高高在上,一副不可一世,人人都要仰望与他。白兄,你还是第一个听了身世不说我可怜的,我师父也是恶人一个,知我身世,犹是可怜,灵云道长亦是如此。白兄,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