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双眼不能视物,脚下也充斥着不可名状的杂物,我走在这种环境下,扑面而来的却是我平日里感受不到的安定感。
就像遍布伤痕的野兽缩回洞穴,暴风雨中的船只躲进港口,这种历经磨难所换来的休憩能让我紧绷的精神稍稍放松。
沿着破烂的石梯上前,我看到一点火星顽强地穿过黑暗,投射在我的眼底。在那火星旁边,立着一道枯槁的黑影。
光点把他的脸庞照射成一片橘红,他倚靠在墙上,呆滞地凝视着从楼顶透过的一丝月光。烟雾一直在他头顶不散,直到聚成一个灰色的云团。
“你终究还是触碰那些东西了。”他发现了依旧穿着红色衣衫的我,“无论怎么逃避,那一天总会在你松懈之时悄然而至。”他突然有些焦躁,从身后拿出一把针管,颤抖着想要用那布满紫红色针眼的手臂从其中挑选一只。
我冷眼看着他的行动,最终他成功抓住了其中的一支,迫不及待的就要扎向自己破破烂烂的胳膊,原本死气沉沉的眼里竟爆发出一阵精光。
我瞬间发难,把他手里的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上。静谧的楼道里传来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有些液体还溅在了我的腿上。
他就像一个被抢夺了玩具的幼儿一般,嘶吼着过来就要掐住我的脖子。我一脚把他蹬翻在地,他挣扎了一会,颓然放弃。
“吴浪,我们的道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救赎。”我用力碾着地上的碎片,“这些东西不会让你感到安心,它只会让你在黑暗中越陷越深。”
我把他从地上拉起,直视着他的眼睛:“看过那些美好的幻象后你的心底还有什么?无非就是更痛苦的自责,以及对那些泡沫般幻象的疯狂迷恋。”
“在泡沫一个个破碎后,你迎来的就是比往常更残酷十倍的现实,这些现实会残忍的把你的抱负,你的思想,你所热爱的东西,甚至你的灵魂都通通撕成碎片。”
“那你又得到了什么?”吴浪靠在墙上,声音依旧清脆,只是这清脆里夹杂了浓浓的暮气。
我慢慢的将上衣解开,露出今晚所获得的恐怖伤痕,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楼道里蔓延开来。
“我背后还有个碗口大小的洞。”我把衣服穿好,道:“一身的伤痛,还有内心的短暂平静。这平静的感觉不亚于地上东西所给你带来的感官刺激。”
“你知道我刚才发现了什么吗?”我有些兴奋:“我看到黑夜这种能够吞噬一切的颜色也能孕育出五彩斑斓的美景,那不正是你我所渴求的吗?”
“我想心底的黑暗也是如此,迷雾中必有温热的火光。”我指了指在地上忽明忽灭的烟头,“就像它一样,是能够刺破黑暗的东西。”
“我只知道你的名字是吴浪,我不知道你过去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发生在我身上的,绝对比你的过往更加激烈。”
“我已决心走向救赎,即使尽头是死亡也在所不惜,为此我的目标只有将这如墨般的黑暗撕碎。”
“这不仅是我的宿命,也是住在这楼里所有人的宿命。”
我回到那个容身之所,进入了那个狭窄的房间。
木板上的男人睡得正熟,发出一阵阵的鼾声。夜晚的凉风从敞开的窗户卷进,给我带来了一丝丝凉意。
蚊子仍然在嚣张地嗡嗡作响,室内的空气依旧浑浊。我拉开抽屉,抽出一卷绷带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一般人入睡时一般都会面对着黑色安然入眠,而我则是无边无际的猩红。
只要我不用我这双眼睛观察世界的话,心眼就会侵占我的视野,那邪念就会进攻我的意识。这十几年来,我入睡都很艰难。
但今晚确是我这十几年里最舒适的一晚,虽然放松时的伤痛一阵阵袭来,那巨浪一般的邪念在试图攻占我的意识。但我那从未好好利用过的强大意志抵御住了这一切,而灵魂却可以安然入睡。
在玄妙飘忽的睡眠状态中没有维持多久,我从一片山村中苏醒。多年未感觉过的灵肉分离感久违的从身体里出现。我又像一个旁观者一样了,不能控制,只能观察。
不过这地方似曾相识,天空中笼罩着灰白色的云彩,整个世界镀上了一层蒙蒙的雨雾。眺望远处则看不真切,唯有一团虚无。
我呆立在雨中,脚下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混着雨水逐渐在低洼处聚集。而我面前站着一个背着宽剑,穿着一身白袍,胡子唏嘘的男人。
是梦境啊,这种经历似乎只有儿时经历过,朦朦胧胧记不真切。但这画面,我却是记得的。
可惜这是梦境啊,如若我能控制,结局注定会不同了吧。
那男人虎背蜂腰,面庞坚毅俊秀,眼里像是装进了一湖潭水,让人难以惴测其深浅,只是眉间似乎有一丝不忍。此时我也能理解他的感受,诛杀一个在世才仅仅十三年的少年,他这样品性的男人,不忍也是常理。
“看到此地血光冲天,本以为是某一邪物降世,未曾想竟是一孩童。”他把背后的剑抽出立在眉心。“既是孩童,却怀抱如此邪物,命运竟对你如此不公。”
他挽了个剑花,沉重的宽剑在他手里竟如翻动一颗豆芽菜般轻松。“诛杀一孩童非我本愿,但诛杀邪道妖魔乃我一世之责。”
“这其中必有百般因果,即使是我莫游邪恐怕也难以背负。”他提着重剑飞速向我冲来。“但为天下苍生,这因果,我接下了。”
剑光撕裂了雨幕,激起一片瓢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