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后,林倾鸥随着张晨曦的指引来到了版画大师杰森·帕瑞的‘家’。不过当他的‘家’呈现在林倾鸥的面前时,顿时让她傻了眼。一座巨大的白色城堡伫立在眼前,气势恢弘让人难以前进,她呆呆的仰望着城堡最高处的金属物,在阳光下散发着刺眼的光芒。
“倾鸥~”张晨曦走了百米远,回头才发现落在后面的林倾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转身又走回到了少女身边,站在她的身边一同仰望。
林倾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停下来,或许是想把眼前的景象认认真真的看个遍,城堡看起来并没有很华丽,光秃秃的白色墙面无任何花纹修饰,和之前看过的豪华艳丽相比,眼前的这座只能用颜色单调来形容,恍如自己衣橱里那些素色毛衣,一样令人‘生涩无味’,但却让她隐隐偏爱。
她盯望了半天,终于肯放下脖子继续前行,可眼神凝聚,似乎又在思考些什么。张晨曦并没有打扰她,而是默默地走在她的旁边,脸上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她心里明白,其实从前的那个林倾鸥并没有离开,仍然对外在的事物饱有好奇心和观察力,只看上去有点自我封闭而已。
走进城堡大门,两个人并排穿过幽静的长廊时,林倾鸥隐隐的听到一阵“咣咣当当”的声音,似乎是从城堡里某个角落传来的,而随着张老师的脚步慢慢跟进,沉重的敲打声也越来越清晰。
只见长廊的尽头有一扇虚掩着的门,而声音就是从里面发出来的,林倾鸥不觉有些紧张起来,双手不由的攥在一起,小心翼翼的踱着步慢慢靠近。当她站在门口时,看到一个白发老头带着老花镜,正在把一块厚重的铁皮裹在原木上,为了固定住铁皮边缘,他不停地用小锤子敲击上面凸显出的地方。这个人应该就是杰森·帕瑞先生吧,林倾鸥在心里嘀咕着。
“帕瑞先生早上好!”张晨曦用极小的声音和对面的白发老头打着招呼。
林倾鸥对此有些纳闷,如此吵闹的环境下,杰森·帕瑞先生会听得到嘛?果不其然,他并没有立刻放下手里的工作,而是继续对着铁皮敲敲打打。就这样,两个人在旁边默默地站立了十分钟。
可这十分钟,对于林倾鸥来说并不漫长,她伸着脖子身体前倾,眼睛一直紧盯着帕瑞先生手里的圆木。她仔细的观察着圆木边缘,已经被工具打磨的光滑平整,而横截面的那一侧年轮花纹,像是用画笔沿着起始轨迹层层向外蔓延,形成一圈圈不规则的椭圆。
终于,铁皮被牢牢固定在圆木上,白发老头轻轻抵了抵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双手捧着圆木细细端详,发现没有什么问题后,轻轻地放了在桌子上。
张晨曦看到帕瑞先生终于停下手头上的工作后,再次恭敬的打着招呼,极其温柔的说道:“帕瑞先生您好,这位就是我之前跟您提到的学生——林倾鸥。”她又转身冲着站在一旁的林倾鸥介绍道:“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杰森·帕瑞先生。你以后也可以称呼他为帕瑞教授。”
林倾鸥看起来有些慌张,畏缩着脑袋恭敬的点着头,礼貌着回应道:“帕瑞教授,您好!”
白发老头始终低着头俯看着桌子上的圆木,目光有些迟疑,他喘着粗气轻咬着后齿,连带着唇边的络腮胡子也跟着一起颤动。许久后,他终于张开嘴巴,神情严肃的说道:“我不是一个好老师。曾经大家都不愿意来上我的课,无聊又枯燥,还被称为‘史上最烂的课’,我也不知道如何教会我的学生们,大概我真的是个‘烂老师’吧!但这对我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可悲的事儿,因为我回来了,继续我的创作,这样就不会有人说我是在浪费他们的时间。”
“不!帕瑞先生,不可否认您的确是一位优秀的艺术家……”张晨曦连忙向前走了几步,诚恳的向眼前这位‘大师级’人物辩解着,她实在不相信平日里一向幽默搞笑的帕瑞先生,谈到工作时竟有些妄自菲薄。
“你刚刚也说我是个优秀的艺术家,而非优秀的老师……”
白发老头似乎开始
钻起了牛角尖,这让一再请求的张晨曦有些为难。而站在一旁的林倾鸥似乎也不想让这尴尬的氛围继续僵持下去,她轻拽着张老师的衣角,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再继续强求帕瑞先生。
原本犹豫不决的张晨曦看到自己的爱徒畏首畏尾的样子,心里莫名的有些生气,想起曾经的她那般倔强的性格,才不会就此妥协;可如今,从她的眼神里只能看到退缩和胆怯。她捋过一把前额的刘海,焦急的咬着唇想要表达些什么,可还是忍住了。
半晌,张晨曦双手合十在胸前,抵下头虔诚的乞求道:“帕瑞先生,求求您了,无论如何请您教教这孩子,哪怕只是让她呆在这儿看着您工作也行。”
白发老头听完后,用粗糙的手指来回摩挲着桌角上凸起的钉子,整张脸再次陷入沉思,对于张晨曦的再三请求,他有些于心不忍,但又担心自己再次成为学生们眼里“最糟糕的老师”。帕瑞先生斟酌半天,终于软下心,低沉的说道:“好吧,就让她留在这里,但我不敢保证能教会她些什么,还有,请她叫我老帕瑞就行,千万别出现‘老师’、‘教授’这样的字眼。”
“没问题,当然可以!”张晨曦满眼欢喜的答应道。
林倾鸥蓦然发现张老师的眼角泛着亮晶晶的泪光,随后又被那一抹笑容挤压的消失在睫毛上。猛然间,她感觉有一股酸溜溜的暖流从身体的某个角落窜到胸口,让她倍感愧疚,她何德何能,竟然让自己的老师低下头,向别人委曲求全。
帕瑞先生转身离开工作台,走向房间拐角的书架旁,抽出几本厚重的图书摞在一起,捧在怀里步履蹒跚的走向林倾鸥,气喘吁吁的说:“版画是视觉艺术的一个重要门类,它是通过制版和印刷程序相结合而产生的艺术作品,历史上也经历了由复制到创作的两个阶段。这些书详细的介绍了它的历史背景及初期作品时使用的方向,包括它和印刷术之间的密切联系,以及对当时社会产生的意义和影响。等这些书看完了之后,你再来找我……”
那一刻林倾鸥的心里是拒绝的、排斥的,可看着帕瑞先生抱着那一摞书慢慢走向自己的时候,身体下意识走上前去迎接那些沉重的书籍,脸上强硬地挤出笑容以表谢意。同时站在一旁的张晨曦,也很激动的连声道谢。
两个人走出工作室,张晨曦立刻分担林倾鸥怀里大半截的书籍,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心里终于松了气,欣慰的说道:“还好最后争取了一下,刚才还真的有点害怕帕瑞先生不肯答应。”
“对不起,张老师!”林倾鸥目光呆滞的继续往前走着,心里除了愧疚,依旧酸酸的疼。
“我知道现在要求你重新学习知识,有些难,但对于追求梦想的人来说,从何时开始都不是最晚的时候。”张老师意味深长的说道。
林倾鸥点了点头,表情似乎有些凝重,她不知道梦想是否还属于自己。
在之后的两天里,林倾鸥完全把自己与外界隔绝,手机也调成了飞行模式,就连最讨人喜欢的小迷妹,也无法靠近她的房间。
即便内心有多矛盾,但为了不枉费张老师的良苦用心,林倾鸥最终还是劝服自己把这些书籍全部看完。
她向来看书很快,可以一目十行,可毕竟这些书籍都是英文所著,难免会遇到专业性的词汇。可这不会让林倾鸥就此放弃,每当遇到陌生词汇,那就立刻翻查词典,并随手记住单词及含义,连带着理解文章内容。她很少停下来休息,生怕自己一时的小憩让时光流逝,对于她来说,时间的使用,不能丝毫浪费。
很多人困于读书,只是害怕过程,可忽略过程,则变为享受。
不得不承认,书里的内容让林倾欧的眼界进一步的开阔,同时又好像有股新的能量重新注入到身体里。林倾鸥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静静的感受着求知欲被强烈满足后,那种酣畅淋漓的痛快。同时她把书中不理解的地方都写了下来,看着被写满问题的纸张,她再一次陷入纠结。她
很想找帕瑞先生问个明白,但又怕自己的问题太多打扰了帕瑞先生的工作。
现在的她,的确有些怯懦,无论是意识还是身体,像是被绳索捆住了一样。
可那些疑惑像蚂蚁一样,慢慢啃食着她的好奇心和探索欲,让她不能安然入睡。她盯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表,已是晚上八点半,如果明天早上八点去找帕瑞先生,那就意味着还要等上十二个小时。林倾鸥不由地轻叹一声,这十二个小时对她来说,实在煎熬。
她越想心里越难受,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鼓着腮帮子直直地望着钟表上的秒针一格一格的往前走,似乎内心的焦躁已经到达了最高点。可即使这样,林倾鸥还是要竭力克制身体里的那股冲动,她紧握着拳头,全然不在乎指甲掐在手心里的疼痛。
“你知道这样做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突然一个声音从脑子里面冒了出来。
“可现在已经是晚上了,这么晚打扰人家会被厌恶的!”林倾鸥理直气壮地对着自己反驳道。
“林倾鸥,你害怕的并不是因为你担心会打扰到帕瑞先生而遭到厌烦,你恐惧的是你无法鼓足勇气去追寻答案!”
“不!我并不害怕!我只是……”
这样的自我对话让林倾鸥有些无奈,好像被戳中软肋般无力反抗。她慢慢松开拳,盯着手心里被掐出的道道红印,沉默着……
“林倾鸥,大不了只是被教育一顿不懂礼数,可追寻答案要比面子礼数什么的,更重要吧!”
当心底的声音再次响起时,林倾鸥不再迟疑。她跑到桌前从笔记本上撕下那页被写满问题的纸张,然后整齐得叠成一个纸团握在手里,拿起门边的外套匆忙离去。
她冲着帕瑞先生的城堡方向一路跑去,而此刻,街巷两边的灯依旧亮着,偶尔听到从屋子里传来的欢声笑语。看样子,还不算太晚,林倾鸥抱着侥幸的态度宽慰自己,她时不时的抬头仰望着夜空,每一颗星星都闪耀着不同颜色的光芒,它们都很乖巧,安静在趴在天上俯视着正在狂奔中的自己。林倾鸥微笑着,似乎这样的陪伴又增加了几份勇气。
林倾鸥气喘吁吁站在城堡大门外,意外的是门竟然是开着的,橙黄色的灯光幽幽地从里面散发出来,一时间让林倾鸥手足无措。
“进来吧!”一声温柔的呼唤让林倾鸥更为诧异,这显然是张晨曦张老师的声音。
她挪着步子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可没几步,她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张老师和帕瑞先生,似乎他们早已知道自己会来。
当林倾鸥站到两人面前时,莫名其妙的开口问道:“张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晨曦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洋洋得意地冲着帕瑞先生说道:“怎么样?我就说她一定会在三天之内读完您给布置的作业,而且我猜她的右手里肯定握着个纸团,里面写满了问题。”
林倾鸥缓缓地打开手心,露出那个快要被捏烂的纸团,惊诧的盯着张老师,恍惚这一切都被她提前料想到。而站在一旁的帕瑞先生显然也被震撼到,他微笑的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说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有你想要的所有答案!”
虽然林清鸥仍旧没搞懂此刻的状况,但她还是乖乖的跟在帕瑞先生的身后。
“倾鸥!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张晨曦一把搂住林倾鸥的肩膀,激动的夸赞道。
“没让你失望……是因为在三天内读完了那些书?”林倾鸥不解的问着。
“不!是因为你和从前一样勇敢的追求答案!”
林倾鸥嘴角浅笑着,回想着刚才与自己反抗的场景,还真的有些后怕,不过还好,勇气战胜了退缩。
帕瑞先生将两个人领到一扇木门前,他轻轻推开木门,里面的场景着实惊呆了林倾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