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扬起漫天的黄尘,与繁华的都市渐行渐远……
又回家了。上一次的不欢而散在现在想起,嘴里还有点咸湿的苦味。她知道,家是她唯一的后盾,但是这个后盾——
似乎也不能完全理解她。
近了。林笙支起半个身子望向窗外,看到熟悉的风景,会心一笑:“那个墙角——我小的时候常常在那里寻宝。”
苏塔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见围墙一角那厚厚的尘土。
“那里…原来有一堆砖块?”
“对了一大半。”林笙坐回来,“除了碎砖块 ,还有一堆玻璃渣,我们要寻的'宝'就是这个。”
大巴车呛了两声,稳稳地停在车站中心。
两个女孩背着包,夹在一堆大包小包之间下了车。
“你还没来过我们这吧?来,我给你带路。”林笙说着,挺自然地伸出手,要去抓对方的手腕。
她的动作被又一次巧妙闪开。看着林笙渐渐升腾上来的失落,苏塔不由得开口解释到:“我去过你家。”
“咦,你什么时候去过啊?”林笙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她们的交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么?
“那时候,我还在为组织做事。”看林笙还在目瞪口呆,苏塔朝她解释。
“哦,走吧,这回我们一起回家。”林笙不再试图与对方发生身体接触——尽管她曾经成功过一次。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拉开不长也不短的距离,让阳光拉下长长的影子。
终于又见到了那熟悉的黑色茶棚,林笙喜从中来,朝着里面大喊一声:“妈妈,我带了朋友回来——”
姚乃莹环视着她的一群垂头丧气的心腹手下,手掌在桌面敲出重重的音节:“什么叫查无此人?”
“邹文婷的电话……被屏蔽了。”
“这个…你们说我应该怪谁?”姚乃莹无奈地一摊手,“姜娜娜,如果不是你那天你把陈槑放进来,我的计划至少要比现在要快三分之二。”
姜娜娜顺从地把头埋的低低的。陈槑走了过来,黑色的头发刚好及肩,黑框的眼镜像镶在了耳上一般。
她习惯性地一歪头,对着姚乃莹展开招牌的笑容:“姐姐,你看我的新造型怎么样?”
“称呼改了。”姚乃莹皱着眉头,短短几字,竟升腾出一股杀气,“叫我店长。从今往后,我是你的最高领导;而姜娜娜——”她抬手一指身旁低眉顺眼的女孩,“是你的直接领导。今后你的一切行动都要经过她的首肯。”
陈槑朝着姜娜娜的方向撇了撇嘴:“姜姐姐,你还是把我差点掐死你的事忘了吧。”
“叫…叫部长。”姜娜娜不清不楚地嘟哝了一句。
“行了,你们慢慢商量称呼的事吧。”姚乃莹扳着陈槑的肩膀,让她转过来面向自己,“现在,我要叮嘱你注意自己的形象——把口袋里的玻璃球拿去扔了。”
陈槑捂紧了口袋,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你还想留着啊?这玻璃球又不是什么称手的武器。”姚乃莹不明白她到底在坚持什么,因此十分不耐烦,“再说,你那玻璃球也不好看啊,长的跟人眼珠子似的,哪家工厂会做这样的花色啊?”
陈槑双手插兜,磨磨蹭蹭地晃到垃圾桶边:“好啦,扔嘛扔嘛——”
她手一翻,清脆的“噼里啪啦”碰撞声响起。
陈槑把衣服口袋全部翻过来:“看清楚,姐——店长,我可是一点存货都没有了呢。”
姜娜娜面对着出人意料地乖巧的陈槑,不知怎么是好地挠了挠头:“我没什么要说的,如果硬要说——你可不能再像那天那样出其不意。”
“出奇制胜嘛。”陈槑倒是毫不谦虚地挺高了胸脯。
“部长姐姐,听说你们能找到人?”陈槑几乎要贴在了姜娜娜的身上,“什么人都可以吗?这个好像是你说的哦。”
姜娜娜感到整个脸成了猪肝色
:“是…是我的没错…”
“娜娜,你又有新任务了。”
还好姚乃莹及时赶到,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掩饰自己的难堪。
“娜娜,我要你重操旧业。”姚乃莹的手重重地落在姜娜娜的肩膀上,“是时候去对林笙发动第二轮攻势了。”
姜娜娜惊谔,她扬起头:“不是说,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吗?”
“怎么,难道你不想彻彻底底,漂漂亮亮地报个仇?”姚乃莹朝着姜娜娜的方向一倾,后者顺势仰倒,“这可不是组织的作风哦。”
姜娜娜拼命地摇头:“我想的…只不过我不愿意再干下去了。”
话音未落,一只手扳过她的肩膀,用尽了全部的力道一推,痛得她龇牙咧嘴。“什么叫'不愿意再干下去了',嗯,娜娜?”姚乃莹竖着眉咬着牙,“难道,你想叛变?”
“不…店长,只是你说过……”惊恐加上痛苦使得姜娜娜不断地喘着气。
“说过那是最后一次,对吗,”姚乃莹松了手,使劲在衣襟上擦了擦,“那现在我告诉你,我随时有可能说任何话,我也随时有可能把它收回来。比如现在,我就要收回结束这种话,重新让你面对过往的仇恨。”
姜娜娜尽量低着头,不与对方发生任何视线冲突:“嗯…我会听话的…只是我要…我要…再好好想想…”
“我会给你时间让你想的。”姚乃莹绕在她的身旁,慵懒地开口,“反正,我要对付的两个人都和那个林笙有脱不开的干系。你就算再不忍心,也没办法阻挡我的计划。”
她说罢,伸手指了指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陈槑:“还有你,加入组织和完全得到信任是两码事。我倒要看看,你都有能耐布置'诅咒'了,怎么找一个人还需要依靠我们的力量。”
林笙家的后院不大,种下的几盆花长得稀稀拉拉,在扶疏的花枝间探出了一个黄色的脑袋,对着陌生人的气味警惕地耸耸鼻子。
“嘘,嘘,别叫。”林笙做出要打它的手势。黄狗蔫了似的夹着尾巴回到窝里。
“我们这里几乎家家都养狗,”林笙将手伸到身后,突然想到了对方恐怕还不愿意牵手,灰溜溜地收了回来,又欲盖弥彰地使劲在裤腿上擦了擦。
厨房“咚、咚”的切菜声欢快响起,母亲怀里抱着一盆子的衣服,走到院子中央的晾衣绳下。
“笙笙,你带你朋友去看房间没有。”妇人放下盆,把湿答答的衣服挂在晾衣绳上,“说来,除了文婷,你还从来没有带过别的朋友回家呢。”
苏塔从下面偷偷瞟了林笙一眼。
“我以为你经常带人回来。”她小声地悄悄对林笙说。
“我这人虽然爱到处认朋友,可也不是谁都能带到家里的。”林笙心不在焉地回答到。
她又走神了,因为她听见了邹文婷的名字。
我在C城的第一个朋友,那个在我被排挤时顶住流言邀我到家里做客的朋友——
你现在,还好吗?
如果邹文婷能够听得到她的呼告,她一定会说:“我很好。”
她此刻正推着婴儿车,在小区的楼底下晒太阳。
“林林,这是爷爷,这是奶奶。”小家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发出几个嗯嗯啊啊的音节。
二位白发耄耋的老人看着遗传了儿子一半特征的小脸,笑意盈盈,眼中却有了泪花。
从各个门洞里,又陆续走出几个抱着、推着孩子的家长。邹文婷笑着,推着小车,朝他们集聚的地方走去。
林笙没准备好告诉父母,苏塔可不是简单的做个客而已。不过这种事……现在可能还不太好开口。
母亲好像看出了点端倪了吧,把一年四季的被子都搬到了苏塔居住的房间。
说起来,她们这样究竟算什么?林笙倒有点搞不清楚了。
苏塔最近也有点莫名其妙地变了性子。就比如这天早上,林笙一开门,就看见她举着个手机杵
在门口。
“从现在起,我不再监控你的手机了。”
“我都不知道你监控过我的手机。”林笙趁着苏塔转过身去的瞬间,赶紧打了个好大的哈欠,并以破纪录的速度穿好了衣服。
洗漱完毕,林笙坐上了餐桌——也就是家里面馆的桌子上。
早上,面馆刚刚开门,只有几个熟客在那大口大口的吸着面条。
“你慢慢吃着吧,我还要帮厨呢。”林笙对着小口小口嘬汤的苏塔说。
林笙帮父母收好几双碗筷,送到厨房。母亲正在卖力地和着面;父亲不知去到了哪里,林笙问过母亲,好像是去县城的农贸市场进货了。
“喂?什么,你去C城了?”父亲对着手机嚷嚷着,“县里的货不新鲜?那你去吧,路上小心,钱带够了没?中午回不回来吃饭?”
“妈妈去C城了?”林笙放下了盘子。
“C城?”苏塔搁下了筷子。
两个人同时想起了不该言说的一切,同时为母亲的去向揪起了一颗心。
中午,母亲仍然没有回来。林笙打了个电话,说是顺路就在C城吃了。林笙放下心来,一碗味同嚼蜡的面条也渐渐有了滋味。
她刻意开了免提,她知道父亲也在记挂着自己的妻子。
在打电话的同时,林笙注意观察了一下苏塔的反应,她好像听得很认真。
吃完饭离桌,苏塔朝林笙打了个手势,示意她跟随自己来到墙角。
“怎么了?”林笙觉得不妙,“是妈妈的事吗?”
“你母亲在西餐厅吃饭吗?”苏塔有些迫切地问她。
“不啊。”林笙说,“她一般会找路边的小馆子吧——你是说,妈妈可能根本没在吃饭?”
突如其来的猜想让她脚下踉跄了一下。
她的脸由红转黄,由黄转灰,再由灰变得惨白惨白。这些信息已经足够了,她的母亲出了事情,像姚乃莹说的,要偿还姜娜娜父母的债务了。
她稍微定了定神,看见苏塔一言不发地走进自己的房间,正翻捡着什么。
“你这是要干什么?”林笙走进去,“你可以随便在我家住啊,我的父母不会介意的。”
苏塔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手上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
“我妈妈的事也不能怪你啊!”林笙急得夺过苏塔手上的包,“他们也是冲着我来的,你去算什么啊?”
“不是你……”苏塔把包放在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们是想对付我。”
她坐下来,盯着自己面前一寸见方的地面:“你不想伤害你在乎的人吧。”
“说到在乎的人,”林笙挨着她坐到了床上,双眼出神地望向窗外,“我是告诉过你,我在乎我的父母,还有我的朋友——甚至是什么天下苍生——当然你可以把它当成玩笑话。不过现在,我要加上一个人,那就是你。”
林笙侧过身子,看见苏塔扭过脸去,直愣愣地盯着枕头。
“你,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
“我在说,你也是我在乎的人啊。”林笙说得吞吞吐吐,但每一个字都是清楚的,“要不然,我怎么解释我们才认识多久,我就肯收留你在我家过夜?”
门口传来了父亲的大嗓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妈妈!”林笙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在门口的妇人呆住时扑到她的怀里,拿脑袋蹭了又蹭。
“妈妈,你回来了啊。”
“你这孩子,我当然回来了。”母亲捧住她的头,爱惜又嗔怪,“你能不能盼你妈点好?”
她不为人知地擦了擦眼泪。
没错,回来了就好。至于方才经历的一切——
那就像那个小姑娘说的,当成没发生过吧。
父亲还是那样乐呵呵的,往茶杯里续了点开水;苏塔望着门口相拥而泣的母女,渐渐地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