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使团于武威郡郊外驱散了狼群,掩埋了死亡将士,便继续西进。走了一天,夜里方到了武威城,只见郡守徐昇携军士五百,在城门口躬身等待,见傅介子来到,便令手下郎官急忙跑去为傅介子牵马执蹬,傅介子急忙下马,称多礼。众人当夜稍事酒食,傅介子及手下司马并着十名勇士在官衙后房睡下,其余军士睡在城内官所,不表。
次日佛晓,众人早饭完毕后便继续赶往张掖郡,临行前,徐昇郡守言于介子,道:“傅大人,这路上流寇众多,州中各郡虽尽力征讨,却也剿灭不尽,今年大旱,收成几无,人心浮动,流寇人马愈多,截击商队,杀人劫舍,诸君切莫大意。”傅介子点头称是,便回官衙脱了官服,换了身戎装,跨了腰刀,与武威郡诸位官佐作别。一路上景色萧瑟,处处荒原。枯树塌屋荒田,死牛病畜亡人;日悬九天,万里无云;土地龟裂,可陷马蹄;河流无水,可见鱼骨。走到了晌午,虽是深秋,却十分炎热,众人满头大汗,傅介子见此,便命队伍驻于山丘之上休息片刻,以观四方动态。众人下马,在枯树寡影下乘凉,自从水车处取了些水,或自饮或饮马,又从食车上取了些肉干、大饼,就着水囫囵吞了下去。众人正休息间,见远处有一八九岁孩童放羊,众人也不理睬。俄顷,孩童赶羊疾走,众人也未警觉,便继续休息。
两刻后,只见远处黄沙漫天,似有大军前来,众人不敢怠慢,急忙起身列阵,牌手在前,矛手在后,弓手最后,中间护着马匹辎重,以待敌情。渐近了,见约有两千余骑,皆着白衣,以白布蒙面,头围白巾。各执刀矛弓弩,呼号前来,见旗号上书“救民”二字。为首的是个白衣将官,怎生装扮:
头戴亮银凤翅盔,上插鹰尾;身穿白铁鳞片甲,中挂六边镶钉护心镜;后背一素白绸披风,上用金线绣一大鹏,欲吞日月;腰悬七宝斩妖剑,好似老君开天;手执一把丈七蛟龙吞口钢刀,刀柄盘龙,刀锋锐利无比,刀锋色泽蓝中发紫,似聚着无数冤魂。脚蹬一白貂皮靴,迎光发亮。胯下一匹三色踏血玉龙驹,丈二身高,背上一镶宝金鞍,下藏画雀弓,并着四十只利箭,浑身雪白,尾部独黑,而蹄部发红,好似踩过无数鲜血,威风凛凛,摇头动尾,并不温驯。后跟随二十余精骑,手执“马”字旗号。
贼军来到近前,将使团包围住,陋虎见为首白衣将官,身长八尺一二,年岁约三十四五,体魄雄健,而面目俊秀,鼻似鹰隼,略有鬓胡,双目深邃,皱着双眉,不怒自威,不似汉人。
陋虎见这白衣将官打扮,对牛儿说:“倒是个好汉,且看他要如何。”白衣将官对使团喊道:“汝等何人,敢来此地?我乃盖凉州马仁孝,若是识相,留下财物粮食,保你不死。”牛儿听此十分不忿,道:“汝祖父在此,吃我一斧。”便撞出阵来,要砍白衣将官,白衣将官见此,嘴角一笑,心想好一莽汉子,便提着大刀驾马冲来,二人相近,白衣将官大刀横飞,陈氏牛儿巨斧来回,二人斗在一处,一个马上,一个地下,斗了一刻钟,牛儿招式愈发凌乱,白衣将官也力气渐无,傅介子恐牛儿有失,便鸣金唤回牛儿,牛儿不敢违背,便虚晃一斧,却被白衣将官看出,继续缠住,牛儿无法脱出,忙于招架,陋虎见此不妙,从阵中抛出标枪,白衣将官瞥见,急忙低头躲避,举刀将标枪打落在地,牛儿见机会来到,便快步跑回本阵,白衣将官见此也不追,心想:“好生有力气的莽汉子,招招震得我双手发麻,且阵中奇人异士甚众,我便不进阵追赶为妙。”便调转马头,来到阵正前。
傅介子见牛儿安全撤回,便答道:“我乃大汉中郎傅介子,今欲出使西域诸国,途经此地。汝
等切莫拦我,速速退去,若是误了我期限,天军将至,寸草不生。”白衣将官听此,呵呵一乐,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平乐监大人,这厢有礼了。”说罢便在马上做了个揖。傅介子见此,不解,问道:“你认得我?”白衣将官道:“怎能不认识,在下早有耳闻,你两年前亲自带队去龟兹屠戮了匈奴使团,天下谁人不闻,在下也是十分敬佩。”傅介子心生欢喜,便道:“既然知我姓名,何不快快放我西去。”白衣将官听此,摇头道:“大人此言差矣,人道大人心怀百姓,今有一难大人必定不会推辞。”傅介子听此,问道:“何等难事,速速说来。”白衣将官答道:“近两年大旱,本郡百姓收成仅往年三成,加上税赋,几乎无粮,百姓饥馑,上命郡守开仓放粮,赈济百姓,却无奈郡守早将仓中粮食卖一富商,而富商用次等糠米充入仓库,再赈百姓,我本为郡中仓曹,实在看不下去,便秘密上报刺史,谁知这刺史却是徐昇郡守的娘舅,将此事又告诉徐昇郡守,我因污蔑上官而被下了大狱一个年头,此期间,父母被气死,妻子被徐昇之侄奸污,儿子因见母亲受辱啼哭,也被扔入井里。我手下有死士十人,实在不忍我狱中受苦,便杀了狱卒,合力劫我出狱,我出狱后,便杀了护卫,开了粮仓,将粮食赈济给了百姓,又集结了不要命的饥民四五百人占了此地,杀富济贫。后队伍日渐壮大,今已有四五千人,多半为老人妇孺,今大人前来,必留下粮食,就算不为我等,也为那两千余灾民弄口粮食充饥。”傅介子听得感动,心想这粮官虽是歹人,却有些义心,我这些粮食吃不完,何不送些与他,一能顺利脱出,二能救些灾民性命,也是好事,且到达张掖郡后也可以补些粮食,并不打紧。便对白衣将官说:“你今虽为歹人,却也有些义心,你道你手下还有数千妇孺要养,我不忍这些人饿死,与些与你吧。”说罢,便命下人将五车粮食搬到白衣将官队伍中,约有二十五石,白衣将官见此,深受感动,做了个揖,道:“多谢大人,大人今人困马乏,何不到我寨中一聚?”傅介子推脱,答曰:“我有急事,不敢耽误。”白衣将官怒道:“莫非嫌弃我等流离弃民,耻于与我等为伍?”傅介子见今日是逃脱不了,依着多年行伍经历断定这白衣将官也无恶意,便不再推脱,统领使团跟随白衣将官回寨。
使团缓慢行了半个时辰,见一山寨建在一座孤山之上,山脚下围着数里的土墙,上有执矛喽啰数百,檑木滚石,灰瓶火油,巨弩石炮,应有尽有;每隔二百步,便有一三丈高塔,上有弓手巡视,并插着一杆白色大旗,上书一大“义”字。城门有四名披甲喽啰,驻守正门,门上有一牌匾,上书“孤山城”三个金字。
众人进城,见城中木屋数百,分列路两旁,内住流民;街上有粮库,有剑屋,有甲房,有衣行,井然有序。寨内有稻仓,有黍库,有稷屋,有麦屯,有菽房,然五谷俱见底。寨外有鱼塘,有鸡舍,有马厩,有牛栏,有羊圈,然四畜皆轻瘦。街上孩童奔跑玩耍,集市叫卖声响不绝。
众人进了城,便立即为流民围住,白衣将官命人将粮发放给各家各户,众流民听此,立马奔向家中,等待粮食。众人行至山顶,见一大屋,正是白衣将官的府邸,这大屋有二层,下为客厅,仆人住所。上为主人住所。周边有小屋数百,皆是喽啰兵的住所,若有急用,主人可出屋立即调遣。众人跟着白衣将官进了大屋,白衣将官豪言道:“此为我之府邸,众人可来观看。这城寨是我两年前所建,当初我与死士五百人盘踞于此,伐木建城,高举义旗,自封救民将军,军士号救民军,由最初的山顶一小片再到围绕整个孤山,建成了这孤山城,由最初执锄带镰的五百人再到背弓握矛的四千人
,不惭愧的讲,这凉州谁人不知我姓名,因此被外人叫做‘盖凉州’,即便官军也不敢征讨,且我又暗自重金收买了周围各郡的都尉,且答应他们匈奴若来,马上派人通知各郡,所以朝廷即使下令征剿,他们也不会全力攻打,做做样子,射两箭便回,只有那武威郡打的最凶,好似我不死徐昇郡守不心安,却每每铩羽而归,只能留下二三百尸首,诸多武器盔甲。此城内百姓每人每日至少配给一斤粮食,若是勤劳,可来山上饲养家畜,每日可多得。最近我又多建了些牛栏羊圈鱼塘,买了些羔羊牛犊鱼仔,令饥民饲养,按劳作辛苦分配,做的多,粮食便多给些。如今这些牲畜虽不肥,但若足食喂养几月便会长成,一年后便会自给自足,日后便不用外出抢夺了,也算过个安生日子。日后诸君若是看见流民,也可叫其来此,我将城向外扩便是了。”众人听此不觉赞叹其义,便跟着白衣将官进入大屋,见正厅,正中有一个彩绘墙壁,上雕虎豹,左右各有二十坐席,白衣将官令众人分坐两边,又命下人上来酒食,白衣将官率先举酒来敬傅介子,说道:“大人之英勇,鄙人十分敬佩,大丈夫当如此报国。我也曾入过行伍,也曾北击匈奴,可空有一身本领,如今却落得如此田地。”说罢便眼含泪水,一饮而尽,傅介子见此,安慰道:“壮士莫伤悲,万事天注定,大丈夫当世,历经磨难,方为人上人,我也不是一朝就是中郎的。”说罢也一饮而尽,问道:“方才未曾听清壮士姓名,敢问壮士姓名。”白衣将官答曰:“不瞒大人,我姓马,名仁孝,是凉州人,生于富商之家,后入行伍,因武艺出众,为赵充国大人贴身护卫,多年随大人征战,屡立战功,后妥赵大人之荐,我被命为武威郡仓曹,掌管司库,赵大人虽是好心提携,却不知这地竟险些害了我的性命。此地多产麦,十年间库存还算丰裕,可近两年大旱,徐昇便命我将仓中粮食拿出,用次等糟糠充入,卖与富商,所得好处分我二成,我未答应,方有如此下场。”说罢,便叹了口气,又说:“这些也就罢了,只恨那狗贼杀我妻子,还将我那才四岁的孩儿扔入井中,后听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恐我将其罪行公之于众,还想在狱中将我毒杀,亏那牢头与我旧相识,才免于被他毒死。后被手下死士救出,便暗自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说罢,一掌把席案拍碎,众人惊其力大,一旁的牛儿,听此,心中甚痛,言于马仁孝:“壮士,我境遇与你有些相似。”便道出了杨梅被抢,父母被陷,自己杀光李家的事情。马仁孝听后,拍手称快,道:“杀得好,杀光这帮狗贼,天下就太平了,何人还会受苦,我晌午与你斗了一会,你确实好武艺,堪称万夫不当之勇,日后定能成大将。”又道:“只恨我难以如你这般快意恩仇,至今无法报得此仇。”便又叹气不语。傅介子听此,叹了口气,道:“世中不幸千万,只恨天地不公。”后又对马仁孝说:“壮士放心,我从西域归来之时,必奏明皇上,为你洗清冤屈,为你妻子报仇。”马仁孝听此,急忙跪谢傅介子,傅介子急忙扶起,二人对饮至夜,众人与马仁孝互谈沙场亲历,众皆大喜,子时方散席入睡。
次日,马仁孝觉得这傅介子这众人十分英雄,自觉脾气相投,便要将粮食还给傅介子,道:“大人,路途遥远,不能缺了这粮食,你拿回去吧,我自想他法。”傅介子不受,道:“城中饥民尚多,这些粮食就送他们吧,我们还有银钱,可去张掖买些,切莫为我担心。”便别了马仁孝,带队出寨,向西疾行,赶往张掖郡。正是:
义士行义惨落草,赃官贪赃日益兴。
杀人饮血非我愿,仇敌不死家难还。
毕竟使团张掖遭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