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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繁华荣慕 第十四章 悲喜交集

繁华调 江南三月烟雨楼 5089 2024-11-19 08:13

  次日礼部南院大门一开,慕容则当先飞奔而出,夺过李延青手中酒壶,仰头猛灌,一口气灌下大半壶酒,这才抬手一抹,大呼道:“痛快!痛快!”说着又是一气将酒喝干,把壶往地下猛地摔了个四分五裂,道:“总算活着出来了!”

  李延青见他神情大异,不知出了何事,只得道:“这可是上好的荥阳土窟春,你如此狂饮,也品出滋味没有?”

  慕容则冷笑道:“滋味十足!”这才抬手一指那朱红大门道:“老子从今往后,再也不进此门!”

  话音刚落,就见慕容平从阶上慢慢走下,脸有鄙夷之色,冷冷道:“往年落第不中者,可是有人在这门内走过七个来回。大哥休要出此狂言,免得惹人笑话。”

  慕容则大笑道:“笑话么?那我先祝你题名高中,再祝你授官得爵!到时由你笑话。”说罢拉起李延青就走,大步流星,衣襟带风。

  李延青心知他在考场内定是遇到了甚么事情,否则就算不满,凭他的性子也不会当众发作,若看他这番举动,想来也是愤懑填膺,强忍不下了。

  果然慕容则脚步急急,一路也不说话,出了安上门,豫国公府早有马车等候,他挥手道:“回去禀报,今日我不回府了!”仆从脸色一僵,见他神情反常,只得唯唯诺诺地答应。

  李延青但看不语,慕容则长出一口气,闭眼道:“可惜了一壶土窟春,没尝出甚么滋味。”

  李延青道:“无妨,我已在家中备了数种好酒,你不是要一醉方休么?”说着向道旁招手。

  一个灰衣伙计牵过两匹健马,慕容则握缰笑道:“你准备的倒是齐全!”翻身上鞍,两人并肩疾驰而去。

  回到昭国坊,在内堂坐定,家人抱了一坛坛美酒摆在一旁,各自用鸡首壶盛好。慕容则从怀里取出一只锦袋递与他道:“香合宝瓶我留下,这东西还你。”

  李延青打开一看,紫毫笔笔尖沾墨,幽兰墨也用去了半截,微微一笑道:“可还好用?”

  慕容则眸光一黯,沉声道:“多亏你送了这两样,否则我怕要交一通无字白纸了。”

  说着上前抓起一只酒壶,仰头喝了一口,赞道:“好!好新丰酒!”又拎起一壶,尝后大赞:“这是桑落酒!还是十年陈酿!”自顾一样样试过去,将七八种好酒喝了个遍,灌得四襈衫前襟全是酒渍。

  李延青心知他要借机发泄,也就不加阻拦,默默陪他喝酒。

  往日慕容则酒量甚豪,虽不及李延青千杯不醉,却也是百杯不倒,不料此刻心事萦怀,才干三坛,就醉的舌头大了,言语含糊不清。两人各自手执一壶,坐在榻上,他抓住李延青道:“鸿飞,你可知道……我当初离家远游,根本不是为了长甚么见识,学甚么武功……你说,名利算甚么?富贵算甚么?比得上骨肉至亲么?!”

  李延青默默听着,并不打断,慕容则摇头笑道:“我想把自己变成一个纨绔……做个没用的浑人!这样就不必做甚么‘谢家宝树’,甚么‘长安十俊’!可惜,学个神似,终究……终究学不得精髓……”

  他说到这里猛地灌了一口酒,又道:“十几年……貌合神离,诡计百出。我若真与他一般见识,他母子二人早已死了千百回!可惜……可惜我下不了手……哈哈!我下不了手!”

  李延青无言以对,只得看他似笑似哭,躺倒在榻上,闭眼挥手道:“去他的荣华富贵!去他的爵位功名!我不稀罕!不稀罕……”

  李延青看他这般,心中也是微酸,将他扶到榻上歇息。慕容则与慕容平参加春闱,两人各提一只描红漆盒盛放笔墨,李延青将慕容则提来的盒子打开一看,其中几只毛笔,笔头皆是根根散落,墨锭外观无异,却是包了一层薄薄的墨壳,其中全是香灰,显然都被人动过手脚。

  用这等笔墨赴试,自然要交白卷,到时慕容则定会成为京城贵胄的笑柄,难怪慕容平那等胜券在握的模样,此计不可谓不毒。李延青送慕容则笔墨,只不过是以防万一,想不到真个派上用场,想来十五日放榜还有一场好戏,慕容则岂是等闲之辈,只会忍气吞声?

  果然到了二月十五,春闱放榜,一众举子在朱雀门前围得水泄不通。当日共赴考场一般无二,放榜之日却是有人欢呼雀跃,有人流涕痛哭,更

  有甚者,当街大号,如丧考妣,教人唏嘘不已。

  张拯拉着慕容则和源弼,只管往第一榜去看名单,双眼一亮,大呼道:“泽川,你第三名!我第五名!源弼是第七名!”

  慕容则微微一笑。源弼道:“再看再看!可还有么?”

  张拯道:“韦斌第十名,张均第十五名……李有容第二十二名!”

  此次开科取士,一共不过三十人,源弼大笑道:“这下咱们几个齐聚曲江,可算热闹了!”

  张拯向榜首一看,蹙眉道:“第一名孟承郴?孟承郴是何人……?”

  不料人群之中有人喊道:“抢进士了!”

  身后忽然有人一把将张拯抱住,大叫道:“这是张舍人的公子及第了!”旋即一群衣着相同的汉子将张拯向后拖了便走。

  源弼叫道:“你们干甚么……”一语未毕,也是给人抓住两臂,在身旁呼道:“这是源宰辅的公子!也及第了!”又有一群人去拖源弼。

  于时进士及第颇为荣耀,各府公卿皆欲招之为婿,怎奈每科及第者不过三十左右,僧多粥少,如此一来便有豪门权贵嘱咐家人,专在放榜这日将新科进士抢回家中,以致往年曾有上百人一齐为争进士而厮打。

  慕容则大惊道:“糟糕!糟糕!怎地忘了此事!”转身欲走,早被一群汉子围个正着道:“这是豫国公府的大公子!”伸手来抓。

  慕容则斥道:“闪开!”说着腾空而起,从人群上方纵跃而过,不料刚一落地,立即有人扑上前来抓住他两臂双肩。

  慕容则待要挣脱,忽地东西大街又涌出无数大汉,看衣着都是贵胄府上的仆役,当先一个管家挥手道:“给我上!”众人一拥而上,与这几家正抢进士的争夺起来。

  对方见状也就放下几人,迎上互殴,一时呼喝叫骂之声大起,场面混乱至极。慕容则三人得以脱身,慌忙便向外跑,不料又给一众别府家仆拦住。

  幸而此时各府家人均想:“家中主人吩咐,我若一无所得,大家一道空手而归。”因此只顾互相厮打,竟不去顾及一众进士。

  慕容则三人东躲西藏,几乎连滚带爬才从人群中脱身而出,一路跑进兴道坊躲藏,这才长出一口气。

  耳听远处厮打叫骂之声隐隐传来,张拯心有余悸道:“往年只听说过……有人抢进士,谁想……谁想……”说着呼呼喘气,显然累得不轻。

  源弼道:“这要是给人抢去,不明不白做了女婿,家中如何交代……?若是配个美貌姑娘也还罢了,就怕乱配丑女悍妇,那……那……”

  慕容则道:“今日躲过一劫,来日恐怕还有!莫忘了不仅放榜,往年杏园宴、曲江会都有抢进士的!咱们可得小心了……”

  一语未毕,从巷曲内走出十几个仆役,将三人围住,为首一人上前行礼道:“三位公子,恭贺登第!我家主人请公子过府一叙。咱们是贺少卿府家人。”

  慕容则三人面面相觑,心说贺少卿,不就是贺知章?这是改抢为“请”?

  源弼偷偷耳语道:“我听说贺府有三个姑娘,贺少卿久有诗名,人品甚佳,女儿却迟迟未曾出阁。这是要把咱们拉回去成亲么?!”

  张拯听罢,对一众贺府仆役大声喝道:“闪开了!不然我可不客气!”

  贺府管事不以为意道:“三位公子名闻京畿,文武双全,小人早已知道。”

  对两旁仆役一招手,众人纷纷从腰间解下一样样物事,张拯定睛一看,有粗绳、麻袋、绳网,还有……套索?!登时一身冷汗,这可是出游打猎的家伙,如今用来捉进士?当爷们是禽兽么?!

  想到此处登时火大,抬手一拳朝管事脸上殴击。不料从旁伸过一只套索,将他手臂缚住。不待挣扎,一张绳网兜头罩下,竟从身上缠了几匝,把人裹成粽子一般。

  张拯上蹿下跳,大呼小叫,却也挣脱不得,管事不去理他,只对慕容则二人道:“二位不如跟小人回去罢。”言下之意,你不反抗,我也不来动粗。

  慕容则看一眼身周诸人,拿着麻袋绳网跃跃欲试,再看看网兜缠身,呼天抢地的张拯,只得道:“贺少卿还真是好客!罢了,我跟你走一遭。”

  一语未毕,背后只听一声女子断喝道:“你敢!我看你们

  谁敢擅动!”旋即脚步声踏踏齐响,竟是数十个衣饰鲜明的带甲府兵,将贺府家人团团围住。

  宁安郡主一身胡服骑装,飒爽英姿,翻身下马,走进人群,环视一圈,最后看着慕容则道:“抢进士么?本郡主今日也来凑凑热闹!”

  眼见宁安郡主到来,慕容则心中一喜一悲,喜的是定可安然脱身,不必去贺知章府上,悲的是宁安郡主如此行事,自己还不知下场如何。

  贺府管事认得这是宁王爱女,再看这些甲士也都是宁王府亲兵,只得笑道:“郡主若是要人,小人不敢违抗,就将张舍人和源宰辅的公子交与郡主罢……”

  宁安郡主嗤笑一声:“笑话!两个怎么行,他们三个我全要!贺少卿若有异议,只管来宁王府找我!”说着对抓住张拯的贺府仆役斥道:“干甚么?还不将他放下!”

  仆役不敢违抗,只得依言解开网绳。张拯感激涕下,心中连说郡主威武霸气,连我也甘拜下风,慌忙挣脱束缚逃了出来。

  贺府管事眼见如此,只得道:“罢了,小人不敢,郡主不怪小人鲁莽冲撞就好!”说着带领众人呼呼啦啦狼狈而去。

  慕容则低声道:“多谢郡主搭救……”张拯和源弼惊魂未定,也跟着行礼道谢。

  宁安郡主看着慕容则微愠道:“说实话,你是真想去贺少卿府上?”

  慕容则叫道:“鬼才想去!”说着惊觉失言,又道:“郡主也看见,方才实在情非得已……”

  宁安哼了一声,笑道:“好一个‘情非得已’,那就跟我回王府罢!”

  张拯脸有惧色道:“这……这不妥罢?”他们三个若是被宁安郡主“抢”回宁王府,那该颜面何存?难不成真要当宁王府的女婿?

  宁安郡主轻挥马鞭道:“有何不妥?我今日可是来抢进士的!”

  话音刚落,就听一人温声斥道:“小妹,不得胡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人端坐马上,穿着一身绯紫四襈衫,腰束金玉蹀躞带,二十四五年纪。细看形容,生的双耳齐眉,鼻直如胆,眉秀连鬓,唇红似朱,最妙是一双丹凤眼,藏神不露,顾盼不斜,俨有贵气,蛊媚惑人。

  此人正是宁王长子李琎,爵封汝阳郡王。史载其“姿容妍美,聪悟敏慧”,故得小字“花奴”,号称皇室第一美男子,更兼雅善音律,妙达音旨,玄宗特所钟爱,曾赞爱侄“非人间人”,京中推为长安才俊之首。此时乘马而来,落落而止,不需言语,已教在场诸人如沐春风。

  慕容则幼时曾与他作伴读,私交甚好,怎知数年不见,竟是如此出尘绝色,恍惚想起那日李延青揭下面具,一时又觉李琎姿容固美,却也远不及他。不过这二人举止气度,倒也颇有相似之处。

  转念之间,李琎已经下马走到诸人面前道:“众兄弟,别来可好?”又对慕容则道:“泽川,你我已有三年未见了。”

  慕容则等人慌忙回礼道:“汝阳王安好!”

  李琎对自家妹子道:“我要请客,你却来抢进士,不成体统。”说着向慕容则道:“休要误会,此次是我要请诸兄弟小聚,宁安错解其意,惊吓你们了。”

  慕容则慌忙道:“岂敢!岂敢!郡王相邀,我等自当与会。”

  李琎道:“好,明晚永嘉坊内,我在别苑设宴。听说你此次回京,还结交了一位好朋友,不妨带来一见?”

  慕容则奇道:“郡王如何知晓?”

  李琎淡淡一笑,如玉生辉:“早听韦斌他们几人说起,言语之间赞叹颇多。况且能教你如此看重之人,想必也非寻常。嘉友良朋,何人不喜,岂能你一人独占?”

  慕容则笑道:“郡王说的是!自当遵命!”

  李琎点头道:“如此,那就明晚再见。”说着吩咐亲兵护送三人回府。

  宁安郡主趁慕容则不备,伸手在他臂间掐了一把,咬牙低声道:“今日运气好,且放你一马!后会有期!”

  慕容则强自忍痛,却又不敢蹙眉,疼的嘴角微抽,闷声道:“多谢郡主!告辞!”快步走出数丈,这才“嘶”的一声,眉毛眼睛都皱到一块儿。

  仰天长叹,心说旁人进士及第都是大喜过望,自己为何这般倒霉?早知道该拉着李延青一同前来,免得自己独自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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