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走得很快,他们也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看他们行路踱步的模样,应该都是有着不俗的武学根基。
“夜巡司。”
秦清芷靠过来低语一声,这个杀人如麻的组织在整个中原武林都有着赫赫凶名。日巡司和夜巡司都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刽子手,只是前者更侧重于朝堂谍报,而后者却是暮夜之中的勾魂使者,不知多少武林豪强把身家性命交代在这些死士手中。
但是,当杀手暴露在光亮之下,他们还能剩下多少杀伤力呢?
释鸿生虽然是不懂得政治也看不透格局,但是总不济连这么浅显简单的道理也琢磨不透。这些阴暗之中的鬼祟竟然光明正大的亮了个相,这件事本身就有着很多问题难以解释,更不要说江湖之中和这些夜巡司的行者有血仇的何止千万,各门各派有多少弟子便是被这些人夺去了性命。
“梁都城似乎有了变数,”秦清芷悄悄提醒说:“夜巡司极少出面,现如今更像是为了稳定局势而不得不派出这些夜游行者,朝廷在这边应该吃了苦头。”
释鸿生瞟一眼那边匆匆前行的夜游行者,他当然明白秦清芷的话是有道理的。夜游行者竟然在白天走动,这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说得过去的小事。
不过这和他们可没多少关系,现在也不是和这些杀手过不去的好时机。
马匹多少歇息一阵,继续任劳任怨得驮着他们踱步向前,只是碍于那些夜巡司的杀手在前面走着,释鸿生同秦清芷都只是驾着马慢慢走着,犯不着跟他们争这么点时间。
这里距离那石桥本就不远,争这一时之气实为不知。
又转一个弯路,那些夜巡司的人早就找不着去向,偌大官道上便只剩下两个驾马的,一个是年轻貌美的姑娘,还有一个是同样年轻俊俏的和尚。
至于贩夫走卒?
真当刚刚那近百名煞气冲天的杀手是说着玩的?
一块方碑立在路边上,似乎是用朱砂所书的殷红大字搁着老远便看得一清二楚。
“石桥镇?”
秦清芷轻声颂出这地界的名讳,只是那古篆书写的三个殷红大字显然也是饱经风雨,其中许多比比划划都不太清晰,这写字的似乎也没有多么精深的书绘功底,这石碑上的字虽然写得横平竖直,却终究是少了那么些许韵味。
释鸿生夹一下马肚,这里显然已经快要到石桥之所在,还是紧赶两步来得麻利。
“等一下,”秦清芷也驾马跟上来:“前面不远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声响,很轻但是也很清晰,恐怕梁王冢的争端从这里便开始了。”
释鸿生回头看看她,她也拿那双明晃晃的大眼睛看着这和尚,和尚转回了头,他自然是信她的。
妙音谷作为梁地之中颇有名望的音律圣地,门下弟子修行的音击之法往往有着别样神效,其他的暂且不说,修习音律之人经久练习的耳闻之术便远胜于旁人,甚至于能够在闹市之中听闻数十米外一只蚊蝇扇动翅膀的嗡嗡声。
释鸿生深呼一口气,干脆利落得翻身下马,秦清芷自然也是从善如流,接下来的路估计不会好走,释鸿生解下这马驹的嚼头,提着那六股锡杖悄悄往前走去。
官道虽然宽敞,但到底是夯实的土路,说到底修石路的成本太高了些,无论是当今朝廷还是各路藩王也仅仅是在城里修建石路,无论是修建之初还是建成以后的维护,石路总是要比那些土路贵上一大截。
再往前走些,那夯土道路上便多了几具倒伏在地的尸体,一身玄色衣衫如何做的了假,释鸿生上前拾起一柄横刀,精致巧妙的刀身摸着很是舒适趁手。
夜巡司的人死在这了?
释鸿生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这可不是说着玩的,朝廷刚刚增派了人手便出了这么大的差错,夜巡司的人竟然就这样暴尸荒野。释鸿生看一眼秦清芷的眼睛,显然她也明白现在这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恐怕远不是朝廷在这梁都城里吃了点苦头那么简单的。
释鸿生凑上去查探尸体,虽然他不太了解仵作那些验尸查证之术,但是初步判断死因还是可以胜任的。
更何况这也没什么好判断的,悄悄探入一丝内力流转其周身,全身经脉没有明显的破损迹象。不只是破损的迹象,这些死者甚至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了,他们的死因也是千篇一律,无非就是一柄极快的刀和一味见血封喉的剧毒。
刀能有多快呢?
虽然尚未能亲眼见到,但是致命的伤口却是真真切切的抹了脖子,那可不是仅仅靠着一个快字就能做到的。锋利的刀刃、精准的手法以及必要的医理学问,想要能一刀抹喉还不流出一滴血,这些条件缺一不可。
那这剧毒又是多么可怕呢?
释鸿生刚刚探查尸身之时,内力流转至喉管时,那样一刀已经将之切开了。小和尚自问自己跟着青荟师兄学过几年禅医之道,也算是粗通医理的人物,无论这刀剑何其之快,哪怕一刀斩过去比流血还要快,那也不过是在血液流出之前收剑而已。
刀剑再快,只要抹了脖子就免不了让那鲜血喷涌而出。
但是这味剧毒却是不然,它似乎更像是某些黏糊糊的怪异玩意儿,这种毒素在利刃抹过脖子的瞬间便将伤口周围的血液凝固结块,无论是喉管还是脖颈部位的经脉都会被这些凝结的血块堵塞得严严实实。
所以与其说这些夜游行者是死在抹喉之上,不如说是因为脖颈部位血流不通导致他们窒息而死。当然,无论是怎样的死法,他们被瞬间诛杀的结果是无法改变的。
而且他们的尸体竟然就这样被遗弃在官道大路上,这可不是出身朝廷的那些杀手应该做得,这样打击朝廷威望的事情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一定不会让那些身具高位之人玩上一出高抬手轻放下的御下把戏。
除非,那位杀人者依然在追杀那些夜巡司的人!
而接下来的发现也证实了这个推断。
每每往前百十步,官道上各种各样倒伏的尸体横七竖八得摆着,他们的死状出奇的相似,更令人毛骨悚然却是这些死尸压根没有流出哪怕一滴血液,这些尸体就像是一个个熟睡中的人,摘下他们的面甲也不过是露出一张张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
细细算算,这已经死了将近二十个,但官道上空气清新依旧,闻不出半点腥甜味道。
不过,走了这么些路程,终究还是让他们赶上了那尚未结束的杀局。
又不知走了多少步,一阵嘈杂的声响便从前面传了过来,甚至不必仔细打量这战局,因为它就明摆着在那宽敞的官道上进行着,数十位夜巡司的杀手各自握着那些美丽精巧的横刀,修长狭直的长柄能够令他们轻易握住任何一段进行攻击,而当他们准备变招时,这种长柄也可以让他们更加迅速的换手。
这些人都是长期徘徊于死亡线上的杀手,他们是大多朝廷暗中收养的弃婴,无论是这些年兵荒马乱的局势还是日益减产的农田都给朝廷提供不少无力供养子嗣的可怜人,这些可怜的家庭往往只能将那些孩子送去卖身为奴。
无论是这样主动卖身的孩子亦或者是朝廷一不小心‘失误误杀’的那些战争遗孤,夜巡司和日巡司从来都不缺少新鲜血液的补充。这些杀手从小经历过无数置之于死地的绝境,能够活着进入夜巡司的无论如何都不会是简单货色,如果非要说他们与江湖之中的武林高手有什么区别的话大概就是修炼的心法和体内的内息。
杀手需要高深莫测的内力么?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他们是朝廷培养的消耗品,修炼的也往往是有着极大副作用的邪门武功,只要让他们能够具备瞬间的爆发力就足够了。毕竟,朝廷需要的也不是‘一击即中,即刻远遁’的刺客,他们需要的只是能够做到‘一击即中’的杀手,或是说一种活着的能够喘气儿的兵器。
平日里夜巡司当然靠着这些做了不知道多少耸人听闻的大事,但是当‘刺杀’变成了‘比武’,当这些隐匿于黑暗之中的耗子跑到阳光明媚的大街小巷,那么他们的威慑力也就荡然无存了。
那些牺牲了无数换来修炼速度和惊人爆发力的邪门心法并不能令他们在这战局之中取得什么优势,而且恰恰是这些心法的特性让他们在战斗中畏首畏尾,当惊人的爆发力并不能瞬间改变战局的时候,这种快速消耗体力的战斗方式就会显得尤为可笑。
刺客永远应该隐匿起来,而不是暴露在正面的战场之上。
释鸿生的目力不差,他可以清晰看到那位深陷夜巡司重重包围的武者,他沉着冷静得应付着那些杀人如麻的杀手,他似乎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甚至于他的嘴角总是给人一种嗤笑的感觉。
那是一位刀客,一位非常特别的刀客。
若是非要让释鸿生解释他为什么会如此肯定,那也绝不是因为那人手中的刀,因为那人手中的横刀本就是从夜巡司手中抢去的,样式、长短以及徽样都没有任何区别。
但他身上就是有身为刀客的那种感觉,仿佛他生来就应该是一位刀客,就像是人们想要判断一位农夫一样,无论是指缝里的尘土还是身上缝缝补补的麻衣,这些都只是身份的特征。但是当一位经年务农的农夫站在你面前,哪怕你给他换上一身打扮也会给你这样的感觉,让人心里觉得他就应该是一位农夫一样。
当这个人站在你面前,无论你见没见过其他的刀客,只是看着他那双明亮狭长的眼睛,只是看着他酱紫色的瞳孔,任何人都会觉得他是一位刀客。
一位非常特别的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