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剑客来了。
当第十七个人在白石的剑意下连滚带爬地逃走的时候,这个小镇已没有人不知道,相思剑客来了。
相思剑客的名字,刹那间如同瘟疫一般在这个镇子传播开来,就算是没有见到过相思剑客的人,也全都听到了那个传说相思剑客,带着惊世绝伦的剑意,来到了这个镇子,即将席卷一切,带走那些他们呕心沥血想要得到,却总是遥不可及的秘密。
是的,没有人不知道,甚至就连聋子,也早已听过了这个传说。
不。
这个镇子,早已没有聋子了。
瞎子,却还有一个。
而此时此刻,他就站在白石的眼前。
瞎子居然站在白石的屋前。
而天上的乌鸦似乎越聚越多。
它们欢欣鼓舞的聒噪着,混乱着,仿佛已经闻到了腐败的气息,仿佛已经准备好享用饕餮的盛宴。
他的手中无弓,琴上无弦,可是在瞎子右手痉挛般地抽搐下,白石的耳中居然还是听到了匪夷所思的悼曲。
“你回来了?”瞎子的脑后,仿佛长了一对真正的眼睛。
“我回来了。”
“是从地狱么?”
“不。比地狱还可怕。”
瞎子咯咯的笑了。
“能从比地狱还可怕的地方归来,那么你一定还要更加可怕。”
“那差点杀了我的你,是不是比我还要可怕?”白石的声音中,充满了杀意。
“哦?”
“这世上除了我和快剑三,再没有人知道萧落木已死。”白石冷冷道,“所以五阴盛也绝不可能知道,大梦难觉绝迹江湖。除非是你。”
瞎子却笑了。
他继续拉着曲子。
死亡的曲子。
“既然这悼曲你不收下,那就只有留给我自己用了。”
白石瞬间已经出手。
可是却没有来得及。
在瞎子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手中的琴已经刺穿了他自己的咽喉。
诡异的是,他的身体居然没有倒下,而是直直的站在那里,早已干涸的眼眶望着远方,是那样的安详。
白石心中一动。
这样的场面,似乎有些熟悉。
不过在这个小镇,相似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多得白石已经麻木。
他转过了身,想要向他的下一个目标走去。
可是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眼角中,似乎闪过了一样本不该存在的东西。
那是一个坟。
一个新坟。
白石皱了皱眉,缓缓走向前去。
离坟墓愈近,他的心竟然跳动地愈加剧烈。
似乎那坟墓之下,有着他一直在寻找的人。
或者是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可是那究竟是什么?
他已无法记起。
白石站在了坟前。
冷汗,从他的额头不住地浸出。
他居然在期待与恐惧之中不住地徘徊挣扎。
这是他已经很多年再也没有出现过的感情。
他仿佛面临着最后的抉择。
宛若末日的审判。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
就在他刨开坟墓的那一刹那。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
沉默,是落魄者的港湾,绝望者的救赎;
沉默,也是虚伪者的侥幸,欺诈者的面具。
白石明白。
他一直明白。
能够察觉这侥幸的,有时是直觉,有时是双眼;能够撕开这面具的,有时是运气,有时是语言。
可是最直接的,最有效的,是剑。
他手中的剑。
而且他更明白,黎大人比他还要明白。
所以他的剑无情地撕裂了小楼中的沉默,生生插在了棋盘之上,让仅存的几颗棋子零落飞溅,黑的如同大地的血,白的好似苍天的泪。
黎大人不禁露出一丝惊惶,他抬起了头,眯缝起了眼睛,盯着白石的脸,眼神却飘忽而躲闪。
白石却毫无顾忌,他冷冷道:“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敢骗我的人,究竟有几个?”
“有几个?”
“三十一个。”
“那看来还不算少。”黎大人笑道。
“那你又知不知道,活着的还有几个?”
“又有几个?”
“九个。”白石的面色异常狰狞,“不过这九个,都生不如死,后悔曾经活在这世上。”
黎大人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安。
白石拔出了剑,轻轻地抚摸着剑锋,仿佛在倾听着剑的诉求:“那么你是想做那二十二个呢?还是这九个?”
黎大人终于崩溃瘫软,他不住的颤抖着:“我…我没有骗过你。”
“如果不是一夜之间全镇的人竟然都聚在了古树下,反倒是一心找出宝藏的你,却从头至尾没有现身,而是一个人躲在这小楼中,”白石叹了口气,“那也许我会相信你没有骗我,我也会相信你并不知道,那七个字其实是一场骗局。”
“不…不是…”黎大人战栗不已,“我只是怕…怕…怕死…”
“我记得很久以前,你就跟我说过,你是朝廷的人,谁也不敢动你。”白石的嘴角现出一丝讥刺,“更何况,你根本不是朝廷的人,因为我刚好见到了真正的密使。”
“人人都可以说是自己密使。”黎大人的脸上似乎写满了不忿与冤屈,“可是只有我,才是真正的那一个。”
“是么?”白石露出了微妙的笑容,“我相信他,是因为他已是个死人。你既然要我相信你,那你也只好去做一个死人。”
白石的剑高高扬起,瞄准了黎大人的咽喉。
“慢着!慢着!”黎大人挣扎着扬起双手,“我告诉你!我告诉你这个镇子的真相!”
黎大人的瞳孔急剧地收缩,他张皇四顾,仿佛畏惧着躲在暗处的什么人:“但是,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白石的手停了下来。
他慢慢地把耳朵凑近了黎大人的嘴。
所以,他没有看到,黎大人的嘴角,竟然升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就在这时,黎大人的周身居然莫名涌出一股黑气,仿佛异界的虚空,将白石团团包裹,没有留下一丝空隙。
然而在下一刻,黑气立刻溃散无踪。
因为白石的剑,已经刺穿了黎大人的肩头。
“沆瀣一气,看来,你就是叶鸣蝉和叶子的师傅。”白石望着痛得呲牙咧嘴的黎大人笑道:“不过你老了,已经不如你的徒弟了。”
他的剑缓缓地在黎大人的身体内划动,渐渐地移向了黎大人的胸口。
黎大人涕泪交加,惨痛的哀号在小楼内不住回响。
然而,白石的的剑又停住了。
他凑近了李大人的脸:“我还想给你个活命的机会,你想不想要?”
黎大人仿佛突然忘记了肩头传来的痛楚:“你…你会放过我?”
“那是当然。”白石淡淡道,“你应该已经听说,我,就是相思剑客。”
“所以呢?”
“相思剑客,只对剑感兴趣。”白石接着道,“你既然知道那七个字不过是个骗局,那你一定有办法知道真正的宝藏在哪里,而这,也就是你对我剩下的唯一价值。”
“你真的是相思剑客?”
“如果你不相信,”白石扭动着剑柄,“那就只能用你尸体上的剑痕证明了。”
“哈哈哈哈!”黎大人的脸上,瞬间退去了昏聩与老迈,竟然露出了三分狡狯,七分悍勇,没有丝毫伪装与违和,仿佛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既然不信就是死,我相信便是赚了!”
“这么说,你愿意帮我找到那笔宝藏?”白石似乎对黎大人的态度非常满意。
黎大人长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息,竟然夹杂着无尽的愤怒与无奈。
“那既是一笔宝藏,也是一个杀局。”
“什么杀局?”
“为我而设的杀局!”
白石奇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就是飞天狐狸!”
白石惊得目瞪口呆:“那究竟是什么人要杀你!”
“要杀我的人就是飞天狐狸!”
白石脸色大变:“究竟谁才是飞天狐狸?”
“飞天狐狸从来都是两个人,他是飞天狐,我是飞天狸!”
白石震惊之余回过神来:“这么说,当年那笔宝藏落在了他的手里?”
“没错。”黎大人狠狠地咬着牙,眼里尽是无法压抑的恨意,“当年我们二人一起劫到那笔宝藏,可是他却背叛了我,自己带着宝藏不知所踪。”
他转瞬之间又笑了出来,露出尖利而森白的牙:“不过他这几十年也不好过,空守着这笔宝藏却不敢用。”
“哦?为什么?”
“他害怕!”黎大人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害怕泄露了行踪!他害怕被我打碎每一根骨头!”
白石笑了起来:“这么说,他打不过你?”
“他是飞天狐,靠的是脑子;我是飞天狸,靠的是拳头。”黎大人突然异常自得,“不过过了这么多年,我早已今非昔比。从一开始,我就看出这个镇子是他为我设下的杀局。宝藏,根本不在那古树下,也根本和那七个字没有丝毫关系!”
白石点了点头:“看来,他还是受不了隐姓埋名的生活,终于想要设局除掉你。”
黎大人目露凶光:“没错!他知道我这几十年来一直在找他!便故意把那笔宝藏流入江湖,再在这镇子里布下重重埋伏,就是想引我入瓮!”
“可是你的确来了。”
“他能设局杀我,我难道不能将计就计?”黎大人连声冷笑,“有叶鸣蝉在暗中伺机而动,他的杀手都只能一个个去见阎王。而我却总有一天能把他从这个镇子里找出来。”
“那恐怕就太可惜了。”白石摇了摇头。
“为什么?”
“你的两张王牌叶鸣蝉和叶子,”白石淡淡道,“都被我杀了。”
黎大人愣住了。
他的脸上,从惊诧慢慢变为了愤怒,又从愤怒慢慢化为了平静。
“他们虽然死了,但是有你相思剑客相助,不是要强上千百倍么?”黎大人没有丝毫悲伤,“这个镇子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飞天狐的眼睛,虽然他失去了人间八苦,但他也一定知道我失去了两张底牌,他绝不会放过解决我最好的机会,正好,也是我们除掉他的最佳时机!”
“说的不错,可是你要记住一件事。”白石拔出了插在黎大人身上的剑,轻轻地吹去了剑上的血,“是你助我,不是我助你。”
---------------------------------------------
在这个镇子,每个人都可能不是每个人。
在这个镇子,每个人都可能是另一个人。
昼夜之间,黑白变幻。
铁血无情的捕头,原来是暗夜里的地狱梦魇;
沉默寡言的少女,其实是阴影下的夺命死神;
道貌岸然的县令,居然是传说中的飞天大盗;
就连他白石自己,也不过是迷失了的相思剑客。
所以白石一点也不意外。
一点也不。
他不意外原本懦弱愚钝的胡衙役,突然变得智珠在握。
他不意外本该身受重伤的胡衙役,在古树下悠然自得。
他更不意外在似笑非笑的胡衙役面前,黎大人的手足无措。
“狸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乎?”胡衙役的声音竟异常的苍老。
“狸兄?”黎大人的眼中露出了莫名的迷惑:“你…”
“唉。”胡衙役深深一声叹息。“我本以为这数月来我们二人朝夕共处,你早已认出我来了。”
“你...你究竟...是...”
胡衙役把脸往前凑了凑,“你好好看看我的脸,难道真的认不出?”
黎大人狠狠地咽了口吐沫。
他突然发现,胡衙役的脸,竟然和几十年前的飞天狐渐渐重合。
黎大人抽搐着瞪大了眼睛。
胡衙役的脸上,竟然没有丝毫岁月的痕迹。
黎大人拼命地想要镇定下来。
“不可能,你绝不是飞天狐!”
“哦?”
“老头子我马上就要入土。”黎大人强笑道,“你要做我的兄弟,岂不是占了个大便宜!”
“看来几十年过去了,你的脑子还是没有长进。”胡衙役深深叹了口气。
“你说什么?”黎大人的指节攥地咯咯作响,面露狰狞。
胡衙役丝毫不为所动,“你找了那笔宝藏那么多年,可是你究竟知不知道里面最珍贵的是什么?”
“是…是什么?”
胡衙役笑了:“是秘籍。绝世的武功秘籍。我早已练到返老还童的地步,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黎大人的额头浸出了几滴汗珠:“我不信!我不信!”
胡衙役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开始缓缓地踱着。
他从黎大人的面前,缓缓踱到黎大人的身旁。又从黎大人的身旁,缓缓踱到黎大人的背后。
他终于叹了口气:“你是不相信我是飞天狐呢?还是不相信我能杀了你?”
话音未落,他反手轻轻拍上了那棵屹立不倒的古树。
刹那间,古树分崩离析,轰然倒塌。
黎大人没有惊讶。
他有的,只是深入骨髓的寒冷。
因为在古树化为尘埃的同时,他听到了身后胡衙役那沧桑的声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连云五虎在你的腰上留下了八处刀伤;六扇门的雪花剑客,在你的左胸也留下过两道剑痕。你说,要是我这一掌拍在这些伤口上,会怎么样?”
恐惧,让黎大人喉头一阵痉挛。
“你...你是...你真的是...飞...飞天狐!”
“你明白就好,”胡衙役的声音中竟流露出了一丝温情:“不过你不要担心,我不会杀你。至少现在不会。”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搭上了黎大人的肩膀:“那笔宝藏,说到底还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对不对?”
黎大人愣愣地点了点头。
胡衙役满意的笑了,他的手又指向了白石:“我们俩不管怎样争得你死我活,也绝不能落在外人手里。”
黎大人死死地咬着牙:“不错!”
胡衙役的的话语里尽是诚挚与恳切:“那不如,我们俩先解决了他,再决定如何分那笔宝藏,如何?”
黎大人却犹豫了。
他,能信得过飞天狐么?
可是他没有犹豫太久。
白石的冷漠表情看在他的眼里;
倾城的滔天富贵映在他的心中;
粉碎的参天古树倒在他的身旁;
有力的粗糙大手搭在他的肩头;
他突然觉得一种极其放松的感觉,从肩膀上的那只手,渐渐侵入他的大脑,又从他的大脑流向他的四肢百骸。
他已没有选择。
更没有去选择的理由。
他笑了。
“抱歉了。”
他冷笑着望着白石。
可是白石依然没有丝毫的表情。
眼里,却写满了怜悯。
这又是为什么?
他不知道。
可是,他即将知道。
“真是抱歉了。”
胡衙役的声音竟然恢复如常,仿佛那个苍老的声音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另一张嘴。
黎大人看着从自己胸口透体而出的一把短剑,眼中只有绝望与惊惧。
在他倒下之前,他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
胡衙役猛地退后了几步。
他虚脱般地颓然坐倒在地,将短剑甩在一旁,仿佛刚刚的表演已经耗尽了他一生的气力;他伸出双手,拼命地用衣衫擦拭着满面的冷汗,丝毫顾不上手上流淌着的黎大人的血,把自己染得满面血污;他闭上双眼,他放声大笑,他知道几十年来的恩怨已在这一刻彻底了结,他再也不用,也再也不需要和任何人,在这生死一线的小镇斗智斗勇。
直到白石冰冷的声音传来。
“你,忘了还有我么?”
“当然没忘。”沉浸在无尽喜悦中的胡衙役依然舍不得睁开眼睛,“只不过既然你愿意和我合作,我又何必在意你?”
“哦?合作?”白石奇道,“我何时说过愿意和你合作?”
“哈哈哈哈!”胡衙役又是一阵大笑,“你既然看着我杀了飞天狐而没有出手,难道不是已经答应和我合作?”
“你错了,我不是愿意和你合作。”白石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只不过你单刀赴会,肆无忌惮,我只是想看看,你究竟凭什么和我合作。”
“既然你真的是相思剑客的话,”胡衙役终于睁开了眼睛,“那笔宝藏够不够?”
白石却摇了摇头。
“哦?”胡衙役有些意外,“大冶国的名剑,你相思剑客怎会错过?”
“全是假的。”白石满面漠然。
胡衙役沉默了。
白石接着说道:“掌力是假的,那棵树,早已被你锯开了;飞天狐也是假的,这世上,绝没有人能够返老还童。”
“武功的确是假的,可是飞天狐,却是真的。”胡衙役笑着摇了摇头,“想不到你相思剑客,也有走眼的时候。”
“哦?”
“这世上,的确没有人能够返老还童。”胡衙役望着白石的眼睛,“可是,并不代表没有第二个飞天狐。”
“这么说...你是...”
“我,就是飞天狐的儿子。”胡衙役缓缓地站了起来,“自从六年前他过世后,我就成了第二个飞天狐。”
“飞天狐和飞天狸分道扬镳不过二十三年,”白石满面狐疑地望着胡衙役,“你如果真的是飞天狐的儿子,飞天狸绝不可能不知道。”
“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胡衙役深深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二十三年前父亲携宝藏归来,才十岁的我,也不会知道有一个名动天下的爹。”
“这么说,你真的知道宝藏在哪里?”
“如果我手上没有宝藏,我又何必设下这个杀局?”胡衙役似乎终于恢复了力气,他尽情地舒展着四肢,“不除掉飞天狸,那笔宝藏,永远只能是一个秘密。”
“所以,你故意把那笔宝藏的一部分流入江湖,就是为了引诱飞天狸来到这里?”
“没错。”胡衙役点了点头,“可是,毕竟我从来没有见过飞天狸,既要把他找出来,也不能让他找出我,又不至于打草惊蛇,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你就干脆雇佣了人间八苦,在立冬之夜屠尽这个镇子,一劳永逸。”
胡衙役苦笑一声:“如果不是你横插一手,今日又何必轮到我出手?”
白石却冷笑道:“若不逼你亲自出手,你又怎么会和我合作?”
“这次合作便算我倒霉,”胡衙役皱起了眉头:“我这辈子,只怕再也不想遇见你第二次。”
“下一次暂且不论,”白石摊开一只手,“这一次的合作,恐怕还没有结束呢。”
胡衙役满面不快,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向远方走去,“跟我来,拿到你的那一份后,远远地离开这个镇子,再也不要回来。”
胡衙役的脚步很小心。
也很慢。
他似乎满怀愤懑。
又似乎心有不甘。
可是他的耳朵,却在微微的旋转。
他在倾听。
倾听着,白石的一举一动。
并且他的手指,又在轻轻地颤动。
他在计算。
计算着,故事的下步发展。
所以片刻后他就发现了一件事。
一件和他的预料大相径庭的事。
白石没有动。
至少,白石没有跟在他的身后。
他眉头紧锁。
他转过了身。
“怎么?你不要了么?”胡衙役斜睨着白石,言语中尽是挑衅,“你是相思剑客,难道还怕我算计你?”
白石只是淡淡道:“你想带我去哪里?”
“当然是我收藏那笔宝藏的地方。”胡衙役显得极不耐烦,“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是那地洞么?”白石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讽,“那恐怕没必要去了。”
胡衙役一惊:“为什么?”
“因为五阴盛在昨夜已经被我杀了。”白石冷笑不止,“你最后的一张牌,也打光了。”
胡衙役瞠目结舌,他的嘴,在空中大张着,可是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说起来,那天我们搜查地洞时,你一定就已发现五阴盛没有死。”白石仿佛明白了什么,“所以你才故意装疯卖癫,就是害怕我们发现五阴盛那时正躲在后洞里。”
胡衙役又擦了一把冷汗:“我飞天狐绝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你要是信不过我,那我也无可奈何。”
白石突然哈哈大笑,笑得整个镇子都能听见,笑得胡衙役不知所措,笑得胡衙役一脸茫然。
胡衙役的嘴和舌头,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支配,他脱口而出:“你...你笑什么?”
白石的笑声逐渐变得苦涩而悲伤:“我笑这个镇子的人,竟然为了一笔不存在的宝藏,你争我夺,自相残杀,你说,够不够可笑?”
“谁说没有宝藏?”胡衙役突然暴跳如雷,“谁告诉你宝藏没有了?”
白石却苦笑着摇起了头:“宝藏本来是有的,可是你这么多年来,不停地放出诱饵,不停地雇佣杀手,那笔宝藏,早就用完了。”
“不可能!”胡衙役怒不可遏,“我有!那笔宝藏,我永远用不完!”
“如果真的还有的话,你又何必用那张价值连城的玉床作为人间八苦的酬劳?”白石叹了口气,“就算真的还有,也不足以满足任何人的贪欲了。”
胡衙役的咆哮戛然而止。
他的眼中,终于露出了无法遏制的慌乱。
他明白他已没有任何底牌,也没有任何筹码。
可是当他无意中瞟到白石的脸的时候,却又露出了欣喜的光芒。
因为他发现了一件事。
一件绝对值得高兴的事。
那就是,白石的眼中没有杀意。
一点也没有。
有杀意的人未必会杀人,可是没有杀意的人,便绝不会杀人。
绝不会。
可是,白石的眼中却又有着另外一种熟悉而令人不快的光芒。
那是什么?
那究竟是什么?
胡衙役拼命地想要看清。
他焦躁地分析着,解读着,那愈来愈盛的目光的含义。
他终于想起。
这目光为何如此熟悉。
因为那就是片刻前,白石望向黎大人的眼神。
怜悯。
纯粹的怜悯。
为什么?
白石为何要怜悯自己?
白石仿佛看穿了胡衙役的灵魂。
他淡淡道:“我猜想,你父亲临死前,也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他为什么那么害怕飞天狸,对不对?”
胡衙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他至死都没能说出口。
因为倒在血泊中的黎大人,竟悍然站起。
沆瀣一气的干扰下,胡衙役终究不能将他一击毙命。
他愤怒的双手紧紧地扼住了胡衙役的咽喉,直到再也没有气体,能进入胡衙役的身体;直到再也没有血液,能流出他自己的身体。
白石就那样静静看着,看着两个人的身体慢慢僵硬;他就那样静静听着,听着两个人的哀嚎渐渐平息;他就那样静静嗅着,嗅着两个人的血腥缓缓散去。直到两个人最后一丝生命的气息从这个世上消失,快剑三在白石耳边留下的最后一声叹息,才停止了回响,慢慢归于沉寂。
他没有转身离开,而是等待着,等待着夕阳落下,等待着皎月升起。他是唯一和这个镇子毫不相关的人,可是却亲自见证了病无药、叶鸣蝉、五阴盛、黎大人和胡衙役迎来了自己的终局,也亲自见证了生亦欢、小良、叶子、萧落木和快剑三选择了自己的终局。
而现在,他要等待。
等待着。
自己的。
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