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醒了，我爸醒了！”郭文寻呼医生。

　　医生和护士赶忙走进病房，检测得出临床报告：病人的体征趋于平稳。

　　郭文爸爸抬起手指着探视窗外，他笑了，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像是在叫唤着我的名字。

　　我有些激动却不能表现出来，因为站在旁边的王艳正阴沉着脸色，我和郭文爸爸礼貌地微微一笑，心中深深体会着他那份对我从未消失的爱。

　　王艳看不下去，抱着孩子走开了，嘴里嘟哝着：“乖宝贝，穷爸爸没有奶粉钱了，谁来养你呀？”

　　我知道，她是故意讲给我听的。

　　病房外，郭文紧握医生的手喜极而泣。

　　“季凡，是你吗？”沙哑的女人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是郭文的妈妈。

　　“好久不见，阿姨，我是季凡。”我太激动了，眼泪又一次涌出。

　　“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们？可真把我们两个老人急死了！”郭文妈妈紧拥我入怀里，又喜又悲。

　　“妈，你们认识？很熟吗？”王艳抱着孩子走过来问。

　　“何止很熟，都快成亲人了……”郭文妈妈正要继续脱口而出，被郭文撞了一下腰，她改口说道，“没成，没成。”

　　我说明了来意，顺带要把礼物交给郭文妈妈，没想到王艳立刻把孩子丢给了郭文，顺手接过我还未递出的礼物。

　　“妈，您看，这位有钱的朋友买了这么多保健品，我们能省下好大一笔钱呢！”王艳这“顺水人情”做得真到位，还礼貌地对我说：“多不好意思，真让你破费了。”

　　郭文妈妈没有理会王艳讲些什么，她看了一眼郭文。

　　“让妈和季凡聊会天，我们出去晒晒太阳，暖和暖和身子。”郭文推着妻子离开了。

　　家属休息室里，墙上贴着“请勿喧哗”标牌，三三两两的病人家属在窃窃私语。

　　我和郭文妈妈相视而坐，她的容貌苍老了许多，长满老茧的手紧抓着刚刚缴费的医药账单，生怕弄丢了，朴素的衣服上打着补丁，这些年肯定没少受苦。

　　“我们全家都对不起你，是我们害了你。”郭文妈妈的这句话把我给吓到了。

　　在我不辞而别以后，正如昨晚郭文告诉我的，他过得没了人样，为了生活，也为了筹钱还债，什么工作来钱快就做什么，上过工地搬砖，兼职跑外卖，跑过长途司机，不幸在高速路上发生车祸，追尾了一辆装满木头的卡车，副驾驶员被甩出的木头当场砸死，郭文被压在几十根木头下，救出来的时候成了“血人”，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抢救的时候，他一直呼唤着你的名字，喊着对不起你，”郭文妈妈掩饰不住内心的苦楚，眼泪唰唰流下来，说道，“只怪郭文不争气，遇到你这么好的姑娘不好好珍惜，真是害了他自己。”

　　听到这段关于郭文经历让我有些意外，可是我的内心已经没有对他再怜爱的勇气，也许这就是时间可以冲淡一切的因果吧。

　　说到王艳，郭文妈妈只有唉声叹气，老两口从来没有正眼瞧过这个“公主病”的儿媳妇。

　　原来，王艳被郭文莫名其妙带回家，说自己怀了郭文的孩子，坚决要把孩子要生下。看着她隆起的肚子，郭文父母只好同意了这门婚事，却发现性格软弱的郭文经常被她欺负，上了年纪的老两口还要伺候这个“公主儿媳妇”。

　　“背地里她希望我们两个老人早点死翘翘，好贪图笔抚恤金和房产。”郭文妈妈愤恨不平，把手里的医药账单抓得更紧了。

　　不知道是家属休息室的空调太给力，还是我听了郭文妈妈的讲述后气血紊乱，莫名的寒意蔓延着我的全身，双手变得冰冷，胸闷，恶心，感觉四周的空气突然变得异常的安静。

　　“结婚以前，女人的命是自己的，结婚以后，女人的命是男人给的。”郭文妈妈唉声叹气，让我好好生活，不要乱入婚姻。

　　“郭文怎么变得软弱了？他不是一直都很强悍的吗？”我诧异道。

　　“这两年，都变了！他走不出阴影，心理积压情绪太久，变得没了脾气，还想过自杀。”郭文妈妈不想再回忆，这些都是痛苦的过去。

　　“阿姨，您别说了，我能理解，我们都要勇敢点。”我握着郭文妈妈的双手安慰道，她的手比我的更冰冷。

　　“季凡，你本应该是我们郭家人，我们真的对不起你，害你受了苦。你看看郭文的遭遇，再看看这个来路不明又心眼坏的儿媳妇，还有老头子患病花掉家里的积蓄又欠了外债，这都是我们郭家罪有应得的，我给你赔不是了！”郭文妈妈跪在地上给我磕了两个响头。

　　“阿姨，您起来吧，我可受不起。”我连忙将郭文妈妈扶起，一连串的意外发生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一幕，恰巧被返回来给孩子拿奶瓶的郭文撞个正着。

　　郭文没有推门进入，而是在门外悄悄看着，心里多少对我和他妈妈的谈话有了几分猜想，情绪开始波动，随后转身离开。

　　他心里清楚，两人感情的事并不是他一个人的错，如果不怪任何人那就只能怪造化弄人，他不是恶人，他不做恶人。

　　脑袋一阵眩晕，郭文撞倒了迎面而来的护士，护士觉得他的行为异常并试图将他拦下询问情况，被郭文恶语相向赶走，他不需要任何人可怜，他反而觉得他应该去可怜任何人。

　　来到护士站前，郭文高喊着：“护士长在哪里？你给我出来！”

　　护士长闻讯赶来，郭文要求医院终止对父亲的治疗，提出马上办理出院手续，即刻遭到了护士长和主治医生的强烈反对。

　　“放弃治疗不利于病人的病情转好，很可能会加重！”主治医生好言相劝。

　　郭文什么都听不进去，大声高喊着没钱不治了，狠踹护士站台，把登记本砸到墙上，拿起扫帚追打和恐吓医生护士，甚至病人和家属也不放过，演变成了“医闹”。

　　“潘阿姨，您儿子打人了，快来看看！”小护士气喘吁吁地冲进家属休息室，脸色发青。

　　我和郭文妈妈赶到护士站的时候，看到郭文发了疯似的看见谁就打，嘴里骂咧咧地喊着老子要杀人。

　　十几个保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是围堵住郭文，准备要将这个“医闹人员”五花大绑送去派出所。我冲入人群夺下郭文手中的“武器”，看到他发红的双眼和狰狞的面孔，这是我认识的郭文吗？

　　郭文妈妈紧紧抱住儿子，她羸弱的身躯犹如“强大的磐石”，伟大的母爱唤醒了郭文的意识。

　　“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该死！”郭文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

　　“护士长，安保大哥，这是误会。”郭文妈妈低头哈腰道歉，恳求原谅。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郭文还是被警察带走了，处以行政拘留。

　　后来，我按照医院提出的要求，主动为郭文承担赔付了所有的损失费用。

　　再后来，郭文爸爸安详地走了。

　　郭文妈妈跟我说，老头子走之前还念叨着我的名字，遗憾的是没能与儿子见上最后一面。

　　出殡那天，天下起大雨。

　　追悼会来了很多人，郭文到场，他的妈妈和妻子站在他两旁，逐一给前来送别的家属亲朋行谢礼，但是没有看到孩子。

　　哀痛的气氛让我眼前闪过无数个与郭文爸爸相处的快乐时刻，如今已是阴阳相隔。

　　我特意戴上一个黑色的口罩，走过他们面前行礼时，郭文通过香水的气味判断出是我来了，因为这是他最喜欢的香水味。他抬起头看看我，又默不作声地低了下去。

　　哀乐声中，我握着已经哭成泪人的郭文妈妈的手，说了令我最心痛的四个字：“节哀顺便。”